“我有个姐姐，大我七岁，原本我们有五姐妹的，但是我们父母早亡，叔伯族亲们自身难保，就作主把小四和小五和我二姐送去给别人养了。我大姐原本想着，等我们两个长大些了，日子好过些了，就把小四小五接回来，等再好一点了，就把二姐也找回来。”

“我父母过世后，她就在圣心教堂帮修女们干活，每天六点报到，下午等修女们吃完晚饭就回来，中午修女们午休的时候，我姐就会把她从教堂省下来的饭给我带回来，我吃着她省下来的半份饭，也一天天长大了，由于我姐天天往外头带饭，被教堂知道了，修女们知道我的情况后，就干脆把我也叫来教堂干活了。”

“但我年纪小，只能干一些零碎活，只给一日三餐，没有报酬，我姐比任何人都厉害，她干活快，修女们都很喜欢她，不忙的时候，她还可以去听修女们讲课，不仅能读书看报，还能教更小的小朋友认字，她还跟着修女们学了洋文，修女们说，等姐姐十七岁了，就让她去洋行做文员，一个月能有十几块大洋呢。”

一百多岁的老人，回忆起童年时的事情，整个人都涣发出高兴与稚气：“我一日三餐都在教堂，等她十七岁了，我在教堂大概也能拿到报酬了，洋行包中餐，我姐节俭，中餐吃一半，剩下的一半也能当晚餐了，至于早餐，那是更不用担心的，洋行有咖啡，十点半还有点心蛋糕供应，那个就能当早餐了，洋人还喜欢喝下午茶，也是有糕点的，我姐想好了，到时候发下午茶的时候，她不吃，拿回去给我尝尝或者是当第二天的早餐。”

“……这样一来，我姐每个月的工资就能全部存下来，等存个两三年，就能把小四小五接回来了，我姐手还很巧，一件再破烂的衣服，就算是碎成布碎，只要没融烂，她都能把它们重新做成一件新衣服。我所有的衣服都是我姐姐亲手做的，她做的裙子可好看了，修女们都喜欢她做的裙子，每做一件裙子，她就能得到半个大洋的报酬！有时候我嘴馋，她就会在攒了好久的钱里拿出一部分，带我去红磨坊吃蛋糕……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蛋糕，我姐姐，也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　　大家静静地听着，谁也没有出声打扰，梁瞻进门时动作也很轻，生怕打扰了老人的回忆。　　老太太在回忆里回味了很久，突然一滴混浊的泪滴了下来：“那天是我十岁生日，再过三个月我姐就十七岁了，三个月后她就能去洋房当文员了……那天一大早，陈修女就带着我姐出门了，出门的时候就跟我讲，晚上会早点回来，让我姐亲手给我做蛋糕，我姐还悄悄说，会给我带生日礼物……我姐做蛋糕最好吃了……我兴奋了一天，等了一天，天黑的时候，陈修女回来了，她拿着一只洋娃娃，眼睛会动来动去的，穿着红白间隔的纱裙，特别漂亮。　　可是陈修女说，我姐不见了，洋娃娃纱裙上的红色是我姐的血，那裙子原本是洁白的……”　　“我不想要洋娃娃，它的眼睛直勾勾的，我害怕，我也不想吃蛋糕了，我只想要我姐姐……可陈修女只是难过地告诉我，我姐不见了，找不到了……”　　“我不信啊，我天天找，日日找，上海找不到就去东北，东北找不到就去西北，西北也找不到，我就去江南，江南找不到，我就来岭南……这一找，就是整整一百年……我再也走不动了，找不动了……我再也没能再见到我的姐姐……”　　老人满脸悲伤，哭得抽抽，但眼泪是一滴也流不出来了。　　温颜鼻子发酸，而周静已经跟老太太的孙女一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连林安南这个大男人，也一直擦眼泪。　　十岁开始找，找了上百年，眼看着就要到生命的尽头了，老人心里没别的愿望，只这一个执念了。　　“好孩子，老婆子我求求你，让我见一眼我姐姐，让我知道，我的姐姐，她到底怎么了……”　　老人握着温颜的手，像是握住了自己的信念，仿佛只要温颜摇头，她的呼吸就能立即断了。　　老人的手很干燥，但是凉凉的，皱皱的，温颜回握过去，点头：“好。”

老人又抽泣起来，等她冷静下来，温颜问她要资料。　　旁边的孙女赶紧帮老人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一个用纱布包了好几层的小本子，翻开笔记本，里头有一张过了塑的纸，纸质泛黄，不过字迹是十分清晰的，上头用幼稚的笔迹写着一行字：1923年秋，家姐董秋婉在上海失踪。　　1923年到现在，足足过去了一个世纪，老人竟然都110岁了。　　只不过，上头只记录了1923年的秋天，并没有具体的日期，这追踪起来，怕是要花费很多时间。　　温颜注意到董老太太刚才说那天是她的十岁生日，于是问她孙女：“阿姨，老太太生日是哪一天？”

董老太二十岁的时候嫁给了一个姓陆的商人，孙女叫陆敏。　　陆敏说：“我阿嬷离开修女院之后陆续被几个家庭收养过，身份信息是80年代弄身份证的时候才去搞的，上头的信息都不对。”

这事确实麻烦。　　周静抽泣着拉温颜的衣袖：“阿温，没有具体日期，就没办法帮老太太了吗？她太可怜了，整整一百年，都在找她的姐姐呜呜呜……”　　陆敏又抹泪了。　　反倒是董老太太本人，可能因为哭得太多了，这时反而异常冷静，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温颜，眼里全是祈求。　　温颜在心里叹气，她说：“这单我接下了，你们先等一会，我进厨房一下。”

梁瞻活得够久，估计能从他那里问出有用的东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