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季节，上海鲜少有这样大的雨，又大又密，雨大到司机看不清道路，他已经开得很慢了，但还是好几次都差点冲出去，出了城之后，路况变得更加复杂，路小，滑，坑多，前进得特别慢。　　“再这样下去不行。”

陆谕心急如焚，他们走得太慢了，如果接下来还是这么慢，他一定来不及救董秋婉。　　那是他刚认的妹妹，他承诺过会保护好她的，她不能出事！　　而另一边，董秋婉竟然睡了一觉。　　天还是黑的，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三点。　　她从来没有觉得夜晚竟然这么难熬，她感觉自己已经在船上呆了半辈子，但竟然才过去两个小时？　　这不可能。　　“钟坏了。”

董秋婉说，“谁去修一修？”

兵哥和八哥对视一眼，八哥皱眉：“小丫头，不要想着搞花样，外头现在只有我们一艘船，你跑不掉的。”

“我没想跑，我不想死，我还要活的，我要养我妹妹，我还要把我别的妹妹一个个全找回来。”

董秋婉像是在喃喃自语，“我答应过爸爸妈妈的，所有妹妹都要活，我不想死，我不能死……”　　兵哥和八哥对视一眼，同时看向陈老板，陈老板小声说：“她好像疯了，要不，我带她到二层去，先安抚一下？”

兵哥考虑了一下，同意了，不过八哥还是不放心：“我在门口守着，姓陈的，你别想搞花样，你知道我们的手段！”

陈老板喏喏应是，把一些船上操作与按扭告知兵哥后，他就拉着董秋婉上了二层，把门一关，屋里头安静了。　　也许是之前在这个房间呆了好几个小时，也许是没有兵哥和八哥的盯梢，也许是在陈老板身上感觉不到恶意，董秋婉慢慢冷静下来。　　“陈老板，你救救我，我真的不想死。”

她弱声说，努力忍住眼泪，“你救了我，我一辈子感激你，陆谕也会感激你的，他是我哥哥，他一定会给你很多好处的。”

陈老板叹气：“秋婉，我听说你跟陆谕才刚刚认识？”

“是。”

“才刚认识的人，你就那么笃定他会因为我救了你而给我好处？”

“他会，他一定会。”

“你怎么知道他接近你不是因为对你另有企图，要把你送给别人当小老婆？”

董秋婉只顿了一下就立即摇头：“他不会。”

陈老板沉默了一下，又说：“不要那么容易就相信一个人，通常害你的人，都是你最信任的人。”

“我哥不会害我，他发誓了。”

“我不是说陆谕，我是说，陈修女。”

董秋婉的脸一下煞白，但是并没有很明显的震惊。　　陈老板见状就有些惊讶：“你早就知道是她？”

董秋婉沉默了很久：“我会死吗？”

“只要你答应帮他们做事，你肯定不会死。”

“如果不帮呢，我妹妹会死吗？”

陈老板沉默，董秋婉就笑了：“陈修女曾经跟我说过，她有个哥哥，但是很小的时候她就跟她哥哥走散了，以前每次说起这个哥哥时，她都很难过，后来突然有一天，她再说起这个哥哥时，就不再难过了，我猜她肯定是找到哥哥，找到家人，不再是孤儿了。陈老板，你就是她的哥哥，对吧？”

陈老板还是沉默。　　“来接货之前，陈修女跟我讲是来接林帮办的货，结果却是姓陈的老板。对你来说，我只是一个会算账的陌生的，你再认可我，也不可能会这么快就将自己的账目交给我，知道我靠谱且嘴严的人只有陈修女，陈修女相信我，你相信陈修女。”

“原本我也只是猜测，直到你提出非要我做完账目才能离开而一向维护我的陈修女并没有拦着，反而怂恿我留下。她相信你不会让我出事，这种信任，只有亲人之间才能做到。”

说到这里，董秋婉笑了一下：“陈老板，我可以像相信陈修女那样相信你吗？”

陈老板还是沉默，董秋婉也不着急，她把做好的账本搬出来，一页一页跟他解释，又教他以后该怎么记细账，和怎样快捷记账，仿佛她没有被胁持，只是在正常上班，跟一个自己信任的长辈说话。　　陈老板听着听着，突然压低了声音：“傻孩子，她没资格得你的信任。”

董秋婉眼睛一暗，摇头：“她有资格的。她收留了我和秀婉。”

“那是她对你们另有所图，你和你妹妹，还有教堂里的所有孩子，都是她的工具。”

陈老板一脸羞愧，“我劝过她了，她说有些事要成功注定要有人牺牲，你们是注定要为她的理想而牺牲的人。如果她要做的事业真的那么伟大，那么第一个去牺牲的人，应该是她自己才对。”

董秋婉沉默了很久：“也许别人做不成她现在做的事。”

“一个做不成，两个做不成，三个四个都不行吗？是她自己知道这件事她自己也做不成，但又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更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无能，于是利用身份差，洗脑对她盲目信任的年轻人，特别是你们这些从小就受她恩惠的孩子，你们明知道有些事是不对的，但是因为她是你们信任的人，你们坚信她不会害你们，从而一步步在她的期望之下，走向深渊，直到再也回不了头。”

陈老板红了眼：“她是个恶魔，但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你能告诉我这些，你就已经是好人了。陈老板，谢谢人。”

“我会在适当的时候让你下船，之后你能不能活，就看你自己了。”

陈老板用气音说，“最好不要那么快回上海，到处都是她的人，如果被别的人抓走，没人救得了你。”

董秋婉点头又摇头：“我要回上海，我要带秀婉走，还有，陆谕一定会救我。说不定他已经在救我的路上了。陈老板，如果我能平安无事，我说到做到，一定让陆谕给你好处。”

陈老板惨笑，到了这一步，其实他已经不想要什么好处了，他只想平安回到广州，之后去南洋跟小妹汇合，再也不要跟陈修女联系了。　　小时候和陈修女走散，不是他的责任，陈修女自己选择的人生，他也没有责任陪着。　　董秋婉又说：“如果我没能活下去，陈老板，拜托你帮我把秀婉送到陆家，交给陆谕。”

陈老板慢慢点了头。　　董秋婉就舒了一口气，她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又坐回去：“陈老板，我们继续对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