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五点的时候，雨停了，陈老板将董秋婉留在二层，自己去了船长室，大约半个小时，兵哥上来了，脸色非常难看，上来就先骂她白眼狼。　　“狗养了这么多年都知道摆摆尾，你却这么没良心！这么多年，教堂真是白养你了！”

董秋婉没说话。　　如果她只是孤身一人，那她肯定毫不犹豫用自己这条命来报陈修女的照护之恩，可她有小秀婉这个妹妹，另外还有三个妹妹还没找回来，她得珍惜她这条命，她答应过父母的，要让几个妹妹都活着，在妹妹们找回来之前，她不能死。　　兵哥将她骂得狗血淋头，之后过来薅她，力气很大，董秋婉感觉自己的头皮都要被扯下来了，但她一直隐忍着，一声不吭。　　她又回到了船长室。　　每个人都脸色很差，陈老板脸上有血，八哥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脸上一片乌青。　　船又行驶了一个多小时，陈老板突然说：“前边是一个小港口，离杭州港还有好一段路，如果陆爷的人已经收到了她失踪的消息，应该会派人从杭州港出发来堵我们。”

兵哥沉声：“前边的小港口也不能进。”

三人对着一张旧地图指指划划一番，最后陈老板指着一处说：“那就在这里下，你们两个也下去，这船是我的，剩下的我负责搞定。”

“明明把人安全带出去就没我们的事了，你偏要自找麻烦！如果陆谕不相信你的说辞，姓陈的，你必死无疑！”

陈老板没有说话。　　这个船是他们安身立命的基本，他活了，船没了，那也没有意义，而且按现在的时局，他没这条船，根本不可能回到广州，在这样的乱世，想要活下去实在太难了，既然最后都逃不了一死，那不如跟自己的船死在一起。　　兵哥和八哥一路都在咒骂，时不时辱骂一下董秋婉，但是有陈老板看着，他们倒是没敢再动手。　　很快就到了陈老板指的那个地方，他抛出了一条小木船，亲自把董秋婉扶上去，直到看到他们三个上了岸，他才重新开船。　　船上与董秋婉相关的东西已经扔水里了，如果他运气好些，肯定能活。　　“小丫头，你也要活着啊。”

陈老板大声喊。　　雨已经完全停下来了，董秋婉从小木船跳下，脚切切实实踩到了土地，她有一种重获新生的安全感。　　她回头朝陈老板的方向用力挥手：“陈老板，再见！”

兵哥和八哥骂骂咧咧，好在没有抛下她。　　沿着岸边跌跌撞撞走了个把小时，他们才敢走到路面上，到路上之后又走了个把小时，遇到了一个小村庄。　　从村民的口里知道，前边十几里外有个集市，三人在这家匆匆喝了碗凉水，又继续赶路，终于在差不多九点的时候到了村民说的那个集市。　　这天适逢圩日，人来人往的，兵哥和八哥将董秋婉带到集市，往人群里一钻就不见了，董秋婉站在路边，看着这挤挤壤壤的人群有些发愣，她不敢相信，兵哥和八哥真的愿意放过她。　　不远处有一大群人快速往这边涌来，董秋婉躲避不及，被撞到了一边，又不知被谁扶了一把，就着旁边人的力气才堪堪站稳，不料又一个人撞来，她身子往后一倒，一下就倒到身后的小贩身上去。　　“哟哦这谁家的姑娘这么不要脸啊，青天白日的就往我丈夫身上倒！”

一个长着尖脸的妇人薅住她头发，说话间就一巴掌甩过来：“我就说这狗东西怎么见天的往这个集市跑，原来是有了小狐狸精！我打死你个狐狸精！”

董秋婉反应很快，几下就闪避开了，她赶紧解释：“大嫂你误会了！我不认识你丈夫！我就是过来玩的！”

那小商贩也连忙解释：“老婆，老婆大人，我跟这位小妹妹真的不认识。你睁大眼睛看看我，我长这个样，手上又没有几个银元，八十岁的阿婆都看不上我，人家小妹妹长这么漂亮，她眼又不瞎！”

旁边看热闹的人都捂嘴笑，有人揶揄：“你丈夫倒是实诚，确实是八十岁的燕婆婆都看不上他，也就你向红梅把他当宝！”

向红梅气得大吼：“闭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天天想撩我家老王！我警告你，离老王远一点，不然我撕烂你的嘴！还有你！小小年纪不学好，整天跑出来勾三搭四，不要脸！像你这种不安分的，在古时候要被浸猪笼的！”

向红梅战斗力实在强悍，一边骂还一边拿手指头来戳，那指甲长得哟，董秋婉好几次都差点躲不开要被戳到眼珠子，好在那个姓王的小商贩很快将人拉走了，不然董秋婉肯定无法脱身。　　王姓小商贩的位置一空，马上就有别的小商贩补上，招呼起董秋婉来：“姑娘，要喝碗豆腐花来定定惊吗？红糖的，下得足，我看你脸色白白的，肯定是受惊过度，这样，你是我今天的第一个客人，给你一个开市价，半价一碗，怎么样？”

董秋婉一摸口袋，钱不知在什么时候没了，她窘迫地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

“是钱掉了吧？多吗？要不要我带你去巡捕房报案？”

卖豆腐花的是个五十多岁的阿姨，长得慈眉善目的，还对她十分关心：“我看你不像是本地的，是从上海过来？”

说话间已经打了一碗豆腐花递过去，董秋婉下意识接过，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喝了半碗了。　　“这红糖就是养人，我们女子啊，不管年纪多少，不管多差的身体，只要有红糖，总能慢慢养回来的，我看你身体倒是不错，就是精神差了点。是不是来这的路上出事啦？”

昨晚陈老板才提醒她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于是董秋婉直接摇头：“没有，我家人就在附近，一会就找来了，阿姨，你这豆腐花一碗多少钱？”

阿姨说了个数，半价之后确实很便宜，然后董秋婉又喝了一碗，凑够了一碗的钱。　　“阿姨，这里的巡捕房在哪？我给我家里人打个电话，让他们送钱来。”

阿姨笑眯眯地指了个方向，董秋婉想了想，留下了一张字条：1923年，董秋婉欠李阿姨一碗豆腐花的钱。　　还咬破了手指头，在上头按了手印。　　阿姨笑容更灿烂了：“好姑娘，快去吧，别让家里人担心，记住，别走错门了，是绿色门头的那家！”

看着董秋婉消失在人群里，阿姨脸上的慈祥瞬间不见了，原先已经走了的王姓小商贩夫妻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时，围在阿姨旁边。　　“妈，她会去的吧？”

阿姨淡淡道：“那姑娘看着挺傻的，能卖个好价钱，你们小心点，别磕着摔着了。”

“知道了妈！我们保证办得漂漂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