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贼捉赃,拿奸拿双,这是自古相传的道理。 对于纪渊来说,办成这场案,把罗龙钉死。 从来只有一个难题。 那就是如何顺利进到府中查证。 以他北镇抚司百户的身份,私闯兵部四品武官的宅子。 纵然查出实证,也会落人话柄,平白给凉国公府制造攻讦的机会。 再者,罗龙是换血三境,五感何其惊人? 有他坐镇府内灵堂,万一察觉到什么,更加打草惊蛇。 所以,为了稳妥起见。 纪渊勉为其难出卖色相,找到秦无垢帮忙。 让她借着路过上香的由头,吸引阖府上下的全部注意。 好叫自己藏身混迹,请神入命。 再发动谛听微声、监察善恶之能。 果不其然,只在后院简略搜索了一圈。 纪渊便找到昏迷未醒的大丫鬟红玉,以及枯井里头的三具尸体。 将其交由接应的李严,再请三法司的仵作过来。 因而,在他现身于灵堂的时候,其实就大局已定。 哪怕不开棺验尸,仅是被灭口打杀的三个小厮, 还有侥幸逃过一劫的红玉姑娘,足够罗龙喝上一壶。 “天京众人都道,北镇抚司的纪九郎少年桀骜,骄横狂悖, 不服上官的管教,是个扎手的刺头。”
罗龙脸色铁青,钢针似的络腮胡抖动,沉声道: “呵呵呵,那些心存忌惮的将种勋贵,恨你入骨的户部官吏,只怕都看错人了! 你使计诱我离开后院,再让秦无垢拖延时辰。 为的便是寻柴房的贱婢做人证,枯井里的奴才当物证! 待得两样齐全,又提及破案,借势压人。 步步为营,陷我于死地。 纪九郎,你好狠辣的心思!”
罗龙心知大势已去,索性摊开明说。 杀奴这桩罪名,或许还能推脱给府中管家。 但棺材里的那具尸身,它不会说谎。 被人捂死和病重而亡,两者之间的区别明显。 仵作一验便知,根本无从抵赖。 况且,钦天监自有让死人开口说话的手段,很难瞒得过去。 “就不该听娘亲的话,让那老东西走得轻松!”
罗龙现在很后悔,倘若手脚弄得更干净些,也不会贸然踩进纪渊设下的坑里。 官场、朝堂上的诸多事,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 不上称没有四两重,上了称一千斤打不住。 罗龙本来以为的发展套路,应该是自己借着凉国公府的威势。 拿下纪成宗,逼迫纪渊与他签生死状,绝争擂上取对方的性命。 换血三境对通脉二境,怎么说都是优势在他! 结果却被北镇抚司搅局,反而偷鸡不成蚀把米,中了辽东泥腿子的阴险算计! “秉公办案而已,我曾说过破案这种事,其实没什么难的。 无非就是搜罗罪证、确定凶犯、就地捉拿、绳之以法这四步。”
纪渊淡淡一笑,挎刀而立。 “如今前面两步完成,不知罗武官是打算自己体面?还是要我帮你?”
坦诚讲,他更希望这位兵部四品武官,表现出狗急跳墙的冲动。 这样一来,便又可以再添一条暴力抗法的罪名。 抓进诏狱,交由三法司,数罪并罚之下。 哪怕有凉国公府出面疏通,最轻也是个废掉武功,穿琵琶骨,发配充军的凄惨下场。 很可惜,罗龙脸色变换不停,最终还是强忍住了。 他低头凄惨一笑,本想行险一搏的心气和杀机,似乎消磨殆尽。 片刻后,竟然主动两手负后,双腿跪地。 像是放弃挣扎,任由北镇抚司上前擒拿。 “识趣,看来罗武官也不像外人说得那样。 只懂争功夺利,不晓得进退厉害。”
纪渊面色如常,抬了抬手。 几名缇骑越众而出,为其手脚戴上铁索镣铐。 当然,此类举止更多是走个过场。 像罗龙这样的换血三境,必须要用两千斤的寒铁大枷。 然后施以夺魂锥刺穿琵琶骨,才能算是万无一失。 “我以前在京城当官,从禁卫小卒做起,常听过一句话。 最穷不过讨饭,不死总能出头。”
罗龙抬头仰望那袭白蟒飞鱼服,眼帘低垂道: “杀奴是事出有因,弑父是迫不得已。 三法司最多判我罢官免职,贬为庶人,刺配牢城去服苦役! 只要存住这口气,咱们总有再见的机会!”
威胁我? 纪渊嗤笑一声。 兴致所起干脆客串起了反派,低头俯视道: “我而今十五岁,便是百户之身、凝聚五条气脉。 等个两三年,升任千户,踏入换血毫无问题。 你做四品武官的时候,尚且斗不过我。 要不了多久,你就是武功尽废的牢城苦役,还想翻天?”
说到最后,纪渊努力收起发出“桀桀”笑声的念头。 “真是个坏胚子。”
站在旁边看戏的秦无垢嘴角微翘。 小冤家这般跋扈的性情,正合她的胃口。 倘若抛开两人长相,只听这番对话。 谁是良善谁是奸恶,还真不好说。 “案情已经水落石出,兵部的诸位大人可还有什么异议?”
成功拿住罗龙,纪渊神色淡然。 目光一转,看向灵堂之外。 顾平、赵大有等人目瞪口呆,全然未曾料到是这般的结果。 转而纷纷摇头,表示他们与罗龙并不相熟。 “纪百户秉公直断,我等心服口服!”
顾平拱手以对,不再多言。 “罗家大郎莫非真有什么便宜干爹?干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枉我还以为他是大孝子。”
赵大有则是心里犯着嘀咕,他不由想起纪渊的那个绰号,纪太岁。 感慨道,此子真是邪门。 但凡挨着他,与之为敌的那些人,就没见过谁有好下场。 “区区一个无实权的四品武官,都快成为阶下囚了, 还敢这般嚣张,背后极有可能藏着大靠山。”
秦无垢眸光闪动,看出罗龙态度古怪,提议道: “要不趁着发配牢城的时候,寻两个手辣的差役,直接在路上做掉……” 纪渊面皮一抽,嘴上说道: “干脆先用滚水烫脚,草鞋磨皮,挫一挫罗龙的心气。 然后寻一处野猪林,将他绑在树上,一刀结果? 对了,还需提防他有没有什么倒拔垂杨柳的和尚老友,免得被就走。”
秦无垢显然没有领会纪渊话中的深意,娥眉微蹙道: “你倒是娴熟,以前没少做过? 依我之见,有些过于麻烦了, 刺配牢城的囚犯都要被钉穿琵琶骨,没了一身内气武功,左右不过伸头一刀的小事。”
纪渊缓缓摇头,否决秦无垢玩笑似的说法。 罗龙又不是林冲,自己也不是高衙内,没必要再去想什么整治法子。 天京城内,圣人脚下。 一介武官犯了大罪,刺配流放,这辈子都难有翻身的机会。 “咱们回衙门结案吧。”
解决掉一桩麻烦,纪渊心神略微松懈。 对于命格当中的那尊夜游神,愈发满意起来。 “本千户给你冒那么大的风险,撑住这个场子。”
正事办完,秦无垢眼波流转,吐气如兰道: “应不应该问你收点报酬?昨夜在金风细雨楼的小手段,可是远远不够。”
纪渊扯动嘴角,心想道贤者时间过去,说话就是硬气。 “那今晚再请千户,品鉴一下我的洞玄子三十六散手。”
…… …… 罗府之内,三进后院。 昏昏然的老婆子睁开双眼,听见外边吵嚷的杂音。 刻薄的面容很是不快,挤出一条条皱纹。 “春梅!春梅!你个死丫头耳朵聋了?听不见叫唤?”
门窗关闭的屋子里头,俨然如沉黑的暗室,一个伶俐的丫鬟匆匆忙忙进来,受到劈头盖脸的尖酸喝骂。 “水陆道场办得如何了?让那些敲锣的,打鼓的,声音小一些。”
老婆子耷拉眼皮,声音淡淡道: “大爷人呢?大中午都没见过他的人影。”
春梅眼中透露浓重惊慌,结结巴巴道: “大爷被抓走……当官的抓走了!”
老婆子猛然坐起,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破口大骂道: “我儿乃兵部大员!谁敢抓他!你个贱婢休得胡说!”
春梅嗓音带着哭腔,垂头委屈道: “真的……是个叫纪渊的百户大人,他上门查案,说大爷弑父杀奴,罪不可赦,要关进牢里去!”
纪渊? 那个泥腿子? 老婆子怔怔闻言,只觉得天旋地转,胸口憋闷无比。 喉头一甜,登时喷出一口乌黑鲜血。 整个人翻身栽倒,摔在床榻下。 气若游丝,面如金纸,愣愣喊道:“我的儿!”
随后,彻底断了那口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