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康安确实备受乾隆宠爱,居然以外臣身份在皇宫内留宿一夜,直到第二天一早当面送那新鲜出炉的九门提督鄂尔多携皇命出宫,才拜别了乾隆后回到自己府上。 此时他的心情已与先前大为不同:昨天他伴着乾隆在御花园验看了鄂尔多的成色,亲眼看到这位年未而立、相貌英俊的青年高手凭一双修习得坚逾金刚的手臂,在半个时辰之内先后将“四满”“五蒙”“九藏僧”十八大内高手打得心服口服;又用半个时辰空手入白刃,夺下御前侍卫班领德布的长剑及其“满洲第一勇士”的名号。 在福康安看来,鄂尔多武功之高绝不逊色那胡垆道人半分,由他率领高手去缉拿此逆贼,正是所任得人,成功有望。 刚进府在书房内落座,便有一名府内的管事上前禀报道:“大帅,今日一早有人在府门外求见,自称是高进忠高提督的同门师兄,有一件机密要事面禀大帅。”
福康安眉头微皱,高进忠虽是坐镇一方手掌兵权的封疆大吏,在他这当朝第一宠臣面前却也算不得什么,便是他本人前来,自己是否要见也要看心情如何,更不要说是他什么乱七八糟的同门。 不过又想着高进忠已死在胡垆道人飞刀之下,怎都算是为国捐躯。 顾念着这一份情面,他略作沉吟后,终于还是微微颔首,道了一声:“传进来。”
不多时,那管事引着一个神气精悍的汉子走进书房,赫然正是“红花会”总护法于振海。 因为刚刚蒙受一次为人俘虏的奇耻大辱,福康安行事不免加倍的谨慎,虽然答应接见来人,却事先召来大批高手侍卫身侧,又命于振海在数丈外回话不得近前。 在福康安面前,于振海全不见平日的桀骜暴戾,很是恭顺地向上施礼,口称:“草民于振海,见过大帅!”
“罢了,”福康安随意的摆了摆手,待对方起身恭然肃立后,又问道,“你和高提督是怎样的同门关系?此次面见本部又有何事?”
于振海答道:“回禀大帅,小人师从武当长老白眉道人,高提督则拜了我恩师的师弟冯道德为师。此次小人来京师后,得人传信说高师弟奉我师之命,有话要交代于我。只可惜阴差阳错,在‘掌门人大会’之前未能相见,岂知他竟然……” 略作感概之后,他又道:“小人此次面见大帅,却是有三个重大消息相告。其一,那大闹‘掌门人大会’的胡垆道人,真实身份是‘天地会’总舵主胡龙图之子;其二,便在前天夜里,胡垆道人以武功折服‘红花会’陈家洛等一众首脑,促成两家合流;其三,陈家洛将派‘奔雷手’文泰来护送‘红花会’海底名册前往广东,交给‘天地会’以示归附诚意!”
“当啷!”
福康安手中的细磁茶盏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一张脸变得苍白如纸,厉声喝问道:“你可知道自己说得是什么?若有半字不实,只一个‘妖言惑众’的罪名,本部便能砍了你的脑袋!”
见福康安变色,他身边的众侍卫一起怒喝,各自将腰间刀剑拔出半截已做威吓,仿佛只待主子一声令下,便要将面前之人当场乱刃分尸。 “大帅息怒!”
于振海急忙拜倒,面色如土连连叩头,“小人字字属实,绝无虚言!”
按说武功到了他这等已接近绝顶的境界,自然而然便拥有超然的心境,纵是斧钺加身也不至如此不堪。只是他这身武功都是白眉道人以大宗师的眼光和手段催生出来,本身并未拥有与武功相匹配的心境,也就难免色厉而胆薄,凌弱而媚强。 福康安略略平复心情,沉声问道:“本部权且相信你所言皆是实情,然则你又如何得知这些于‘天地会’‘红花会’而言当属绝密的消息?”
于振海吞吞吐吐地道:“大帅欲知端地,却要先恕小人死罪。”
福康安也有几分聪明急智,察言观色略一转念,便猜到几分缘故,神色放缓一些道:“你莫非与那‘天地会’或‘红花会’有所牵扯?我朝廷从不拒绝弃暗投明之人,只要你是诚心归附,本部可保证对你既往不咎。”
“多谢大帅!”
于振海急忙叩拜谢恩,然后才将自己的身份以及这些日子的经历见闻和盘托出,最后又道,“小人虽出身匪巢,却早得了恩师白眉道人的点拨教诲,素有改邪归正之心。此刻那陈家洛等一干匪首便暂住在京郊的一处村庄,若大帅信得过小人,小人愿为大军引路,将彼等一举全歼!”
福康安面上现出意动神色,片刻后却又缓缓摇头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若不能将‘红花会’彻底铲除,终究后患无穷。何况那些贼子尽是武功高强之辈,纵使大军围剿,也难免有漏网之鱼。当初在禁宫大内,他们尚且……” 醒觉自己说到了当年之事,他当即住口,眼望着于振海吩咐道:“本部要吩咐你做一些事情,只要你尽心尽力办好,将来功名富贵,绝不再话下。”
于振海大喜再拜:“小人愿为大帅赴汤蹈火!”
福康安当即面授一番机宜,待到于振海满口承诺后拜别离去,他忽的哑然失笑,向着身边的两个清客智囊叹道:“如此粗鄙莽夫,竟也妄图借本部之刀为他铲除异己,当真可笑!”
再说于振海夹着两匹布料回到城郊作为“红花会”秘密驻地村庄时,迎面正遇上陈家洛的书童心砚。 心砚笑嘻嘻地道:“于爷,这是去城里买东西了?”
于振海面色从容地一扬那两匹布料道:“难得来京师一回,买了两匹上好布料,回去给你嫂子和侄儿做几件新衣。”
心砚鼓掌笑道:“都说于爷是个粗犷汉子,却恁地这般会疼人,嫂子和小光当真有福气!”
两人说笑了几句,于振海自回庄里,心砚则到外面转了一遭,回来后径直来见陈家洛。 “少爷,果然被胡垆道长说中了,盯梢的兄弟说方才亲眼见他进了福康安的府中!”
陈家洛面上先出无奈苦笑,摇头叹道:“我早知道他在暗中做了一些事情,却没料到他已走到这一步。等将来到了九泉之下,却叫我如何向义父交代?”
心砚不忿地道:“少爷何须如此自责?当初是老爷子做主传位给少爷,却不是少爷抢了他的位子,哪里轮得到他不服气?如今他做出这等没脸之事,少爷便是开香堂请出帮规十诫,三刀六洞处置了他,泉下的老爷子也定然不会见怪!”
陈家洛嗔道:“休得胡说!此事胡垆道长已有主张,要借此机会将计就计,再给清廷一个大大的教训。咱们既然已应诺遵其号令,便绝不能自作主张。再说胡垆道长已交代了,将来还有再用他之时,你且去叮嘱四哥演好这出戏,不要被他察觉出什么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