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
值夜的小宫女被一声惊呼吓了一跳,赶忙进到里间查看情况。 就见身着单薄里衣的少女已经坐了起来,如丝绸般乌黑顺滑的长发凌乱垂落,额前丝丝缕缕的碎发已然被汗湿粘在了皮肤上。 俨然一副被噩梦吓醒的模样。 小宫女忙倒了杯茶递过去,小心翼翼地说道:“公主喝口茶定定神吧。”
茶是温的,入口刚刚好。 单若泱接过茶碗咕嘟咕嘟几口就灌了下去,又要了两碗过后,整个人也仿佛清醒多了。 眼神里的惊恐骇然逐渐平静,一抹惊疑不定的深思缓缓浮现。 她向来是很少做梦的,纵是偶有梦境,醒来后也大多根本都想不起梦见了些什么,顶多只记得自己夜里做梦了,关于梦里的一切都可以说几乎毫无印象。 而方才那个梦,却连细节都是那般清晰,那般记忆深刻。 她甚至能够清楚地想起梦中很多很多张脸孔的具体模样,想起他们口中呼唤的一声声姓名。 单若泱对此感到十分震惊,一股莫名的恐惧油然而生。 太真实了! 一切都太真实了。 就仿佛自己果真亲身经历了一场地震般,那种大自然发怒所带来的无力和绝望、死神的步步临近所带来的极致的惊惧和崩溃……实在是真切得令她这会儿都还抑制不住地浑身战栗。 更甚至,她还清晰地记得突然发生地震的具体日期——正是七日后。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单若泱很是迷茫,心底深处隐隐生起一个猜测,令她始终惴惴不安。 恰在这时,小宫女打断了她的思绪。 “公主?奴婢叫人给公主送些热水来清洗一番?”
被褥也该换了,这个样子想也知道是没法儿睡了。 见她点头,小宫女立即就出去了。 不消片刻,数名太监便抬了几桶热水送到屏风后面,两个宫女则在忙着收拾替换床铺。 “公主,香汤已准备好了。”
单若泱站起身来,忽然问道:“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了?”
“约莫寅时三刻。”
也就是还不到五点呢。 单若泱脚步一顿,而后点点头不发一言朝着屏风后面走去,始终眉头紧锁心事重重,细看眼底深处仿佛还存着一丝迟疑挣扎。 若她还只是曾经那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遇到这种情况她也绝不会多想什么,毕竟梦境这个东西,什么样稀奇古怪离谱至极的都有,梦到一场地震算什么稀罕的。 可谁叫她穿越一遭却变得不那么普通了。 有了能预知他人祸事的本事在前,如今再看这场处处细节、无比真实的噩梦却怎么看怎么叫人心惊胆战。 她忍不住在想,这会不会是老天爷给的一次警示? 是否她不仅仅能“看见”旁人身上即将发生的灾祸,还能预见某些即将发生的自然灾难? 她又是否应该立即去告知周景帝? 倘若这个无比荒诞的猜测是真的,那这七天时间可就太宝贵了,房屋建筑或许来不及加固,但却能挽救无数生灵。 人也好,动物也好,那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是完全有机会避免被埋葬在废墟之下的。 如此一来,这场地震所带来的的危害和损失完全可以降至最低,朝廷也大可以在第一时间内就迅速行动起来全力应付灾后种种。 她无法抹去这份伤害,却可以尽可能减轻它,仅仅只需要她一句话而已。 可若这只是她自己想多了呢?那就是欺君之罪。 她又是否能够承担得了这样的后果? 她在宫里的处境本就艰难,如今才不过有所好转,若她“安分”些就按照自己的计划一步一步走下去,未来想必是一片坦途。 可一旦她犯了欺君之罪…… 第一,她的“神秘莫测”在周景帝那里怕就要大打折扣了。 第二,李贵妃及其背后的整个武安侯一脉绝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他们不见得真想要她死,好歹总归是个公主,也不是他们想弄死就能随随便便弄死的,不过抓住这个机会狠狠踩一脚揭层皮下来也足够她喝一壶了。 她无法预测到自己届时究竟会遭遇些什么样的攻击,却很清楚,一旦她陷阱泥潭里绝不会有人出来拉她一把。 她的身后空无一人,陷下去或许真要就此淹没再爬不上来了。 究竟该怎么做? 从来都没有什么烦恼习惯随心所欲的单家小公主,如今整个人却仿佛被劈成了两半,一左一右相互拼命拉扯着,谁也不服谁。 分岔路口,脚却迟迟抬不起来,脚下似有千斤重。 沐浴过后浑身已变得清爽的单若泱却再没了丁点儿睡意,坐在桌前手捧一碗热茶,却直到茶水热气散尽逐渐冷却也未曾喝上一口,竟是呆呆的出了神。 在旁伺候的小宫女见此情形既忧虑又不敢上前烦扰,只得垂首静静待命,暗自祈祷快些天亮,祈祷风铃和无忧快些出现好劝一劝主子。 许是小宫女的愿望太过强烈,不多时,门外便传来了风铃的声音。 单若泱猛然惊醒过来,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才发现清晨的阳光已经透过窗户悄悄探了进来。 “进来罢。”
姐妹两人许是已经听说了状况,一进门便摆摆手,将那值夜的小宫女打发了出去。 无忧上前摸了摸茶壶,发现还是温热的,就倒了一碗出来奉上,而后走到身后帮她按按头缓解疲劳放松心情。 被抢了先的风铃颇为郁闷地噘了噘嘴,软言询问,“公主可曾饿了?是否吩咐传膳?”
“暂且不必。”
单若泱摇摇头,许是无忧的手艺太好,按得她眉心都微微舒展了些,半晌喟叹一声,又问:“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了?”
“已经快辰时了。”
今儿没有大朝不必太早起来,不过一般来说到这个时辰周景帝应当也该要用早膳了。 单若泱抿抿唇,又沉默了下去。 风铃和无忧两人见此情形默契地对视一眼,都察觉出了事情的严重性。 犹豫再三,风铃还是小心翼翼地说了句,“公主若有何烦心事不如与奴婢说说看?奴婢虽不懂什么太多大道理,但是……但是……”抓耳挠腮“但是”半天,忽而眼睛一亮,“但是常言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怎么说话呢,死丫头可是胆子肥了。”
无忧哭笑不得,啐了她一口。 这么一打岔,单若泱心里倒是松快了些。 想了想,还是将夜里的梦境与她们说了,末了连同自个儿的猜测也一并如实说了出来。 听罢过后,两个丫头的脸色也都齐刷刷变得凝重起来。 “所以公主眼下是在犹豫究竟要不要去告诉皇上?”
见她点头,无忧沉默片刻脸色僵硬地说道:“不过是个梦罢了,小孩子都知道梦都是假的,公主怎么反倒还吃心了。”
言下之意显然是反对她去的。 风铃也紧随其后,话也说得更直白许多,“欺君之罪没有人能够担待得起,便是公主这样的身份,却也不过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下场,万不能因一个梦就去以身犯险啊!”
两人这个劝完那个接上,一通厉害分析嘴皮子恨不得都要磨干了,总之就是死活要拉着她。 可她们说得这样多,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某个念头反倒愈发坚定起来。 猛地站起身来,“叫人进来伺候梳妆罢。”
保守点安分行事对她来说固然是最好的选择,可她却总是忍不住去想那个或许仅仅只有万分之一可能的“万一”。 万一梦里的一切都变成现实……那这一定会成为她一辈子挥之不去的噩梦,夜夜回想,日日难安。 她一定会被那无穷无尽的自责悔恨疯狂折磨一辈子,至死不能释怀。 所以她得去。 “公主!”
二人皆明白了她的打算,顿时大惊失色,有心还想要再劝,可见她那一脸坚定的模样终究还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做奴才的,可以给主子一些建议,却不能替主子拿主意,哪怕是“为她好”。 姐妹二人一咬牙,领着一众宫女动作麻利地为其更衣梳妆,一切收拾妥当后就寸步不离跟着一同出了门去,直奔景福殿方向。 满脸沉重的模样仿佛是要去慷慨就义一般。 不出所料,一行人到达景福殿时周景帝才将将用完早膳,这会儿正歪在炕上批阅奏折。 许是架着的伤腿不大舒坦,又许是奏折里的内容不太好,总之那眉心拧得都快能夹死一只蚊子了。 “何事?”
周景帝头也不抬地问道。 “事关重大,还请父皇屏退左右。”
周景帝诧异抬头,见她脸色难看神情凝重,当即也是莫名心里咯噔一下,挥挥手遣退所有人,迫不及待追问,“究竟所为何事?”
单若泱暗自连连深呼吸,而后猛地抬起双眼定定地看向他,“七日后将会有一场地震袭来……” “你说什么?”
周景帝愕然,若非一条腿还伤着动弹不得,他怕是都要当场跳起来了。 “昨日夜里儿臣预见到了,千真万确。”
只有她表现得足够坚定,才越能使人信服,才能令这位帝王真正重视起来做好万全准备,否则一切都是白搭。 “还请父皇立即下令早做准备,届时京城及周边数十城镇都将受害,死伤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