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时而凛冽,时儿轻柔,江下常有庞然大物游过,其中还不乏一些散发出淡淡妖气的水中精怪。 高昌龙三人围着小船,足足守了三个多时辰,一直等到天色将暗,才看到小船里的三人,终于出来了。 “侯某言尽于此,该作何选,一切但凭陆家主!”
侯玉霄率先对着陆康平作揖,陆康平的脸色一直都不怎么好看,听到他的话也只是轻轻点头,没做任何回应。 说完这句话后,侯玉霄又看向站在他旁边的陆元甫,轻轻拱手道:“此次除约见陆家主之外,侯某本想与陆兄再把酒言欢一番,奈何琐事缠身,只能留待日后了,陆兄慢走。”
陆元甫还是那副客气的姿态,赶忙躬身还礼。 “昌龙,你们三人送陆家主一程。”
“是,家主!”
远处的高昌龙闻声赶忙靠近船只,恭送陆氏两人。 江风徐徐,侯玉霄独站船头,遥望着北面,眉头紧蹙,逐渐陷入了沉思,直到远处飞来一道白衣身影,缓缓靠近站上了船头,他才收起了沉思之色,转身开口: “龙骧郡的百姓,都撤走了?”
“才四天时间而已,想把全郡五百七十万百姓,全都迁至万阳郡,没那么快,不过这两天,河伯已经减少了降雨量,灾民的情况已经好转了不少,三姐已经带族人抓紧时间了,预计还要十天左右,应该能赶在大水淹没龙骧郡之前,将百姓全都撤走,已经没有大碍了!”
来者,正是刚从泗水县赶来的侯玉端。 听出侯玉端语气里带着沉重,侯玉霄轻轻摇了摇头,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笑道:“怎么,看不惯河东同盟的恶行?”
侯玉端重重点头,情绪明显波动了一下,但很快就被他自己给克制住了,低头沉声道:“去泗水县之前,我心里对河东正道同盟,还是抱了点希望的,不过如今看来,他们与大晋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也一样!”
说完话后,看到侯玉端陷入了沉默,侯玉霄微微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江面,瞳孔中闪过一缕寒色,继续道: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些圣地统御各州千余年,哪一个手上不是沾满了血液,哪一家的崛起之路,不是用成山的尸骨堆积出来的。 远的不说,就说这满天下的百姓,到现在,还以为荒野被妖魔侵占,是因为他们厉害,所谓太息、逆寒、龙余,三大至强的不朽级妖魔,这些圣地斩杀起来简直不费吹灰之力,那荒野分散的妖魔,对这些圣地来说,又算的了什么?”
说起妖魔,侯玉霄不住的摇头,脸上满是唏嘘。 遥想多年以前,他对荒野唯恐避之不及,无论是典籍还是百姓之口,无一例外都说,荒野是妖魔的地盘,神州的百姓也一直活在妖魔的阴影之下。 三大妖魔的死,已经充分的说明了,妖魔对人类而言,绝非是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圣地的纵容。 “妖魔吸食武者精血,本就是天精地灵与血怨结合而生,它们本就脱胎于人类,但凡争斗不休之地,就会不断滋生出强大的妖魔,与其说是圣地的纵容,倒不如说是他们批量制造了妖魔。 妖魔占据荒野,本就有利于他们管制各州百姓,同时也能加强普通百姓对武者的依赖,借斩妖除魔,提高各大圣地的威望,诸如紫清圣宗、白鹿书院、浩然圣宗、还有先前的雷音寺,他们难道没有除妖的能力么?说到底,四个字……” “养寇自重!”
听到侯玉霄嘴里说出这四个字,侯玉端的表情,微微有些怅然,有些失望,还有一些难以掩饰的恨色。 怅然是因为,他有善心,但同时不得不承认,侯氏的崛起之路,跟这些圣地其实并无太大的区别,一样杀人、一样灭族灭门,一样的依仗圣地、甚至一样的,依仗妖魔。 失望则是源自,他对正道圣地,尤其是白鹿书院、浩然圣宗这两家的美好期盼,此刻已轰然崩碎,河伯这种三品妖魔能听命于河东同盟,那其他弱一些的妖魔呢?甚至是更强的一品妖魔,会不会也跟他们,或是大晋有勾结? 正如侯玉霄所说,养寇自重,妖魔能长久的存在于天下十三州之上,本就是这些圣地刻意纵容的结果,眼下大晋与同盟争夺天下才刚刚开始,届时这些圣地麾下,还不知会冒出多少强大的妖魔。 至于恨色,侯玉端也不知道自己恨的是什么,是这些道貌岸然的圣地么?也不尽然,毕竟侯氏与他们也一样;是意图征伐天下的大晋么?更不会,他恨的,可能还是这个妖魔与人类混迹在一起,正邪不分的浑浊世界。 “同盟让河伯降大雨,造洪涝,引大水淹了龙骧郡,意在拓宽通天河道,河西水位涨上来了,可水深又不足以让大晋的运兵大船航行,大晋即便是登了河西,要么就是花时间去解决大水,要么就要大量造小船,然后才能通过船只渡河; 而反观河东同盟,想发兵河西只需用大船将大军运至龙骧渡,哪怕不用小船,士卒也只需淌水十余里就可登陆,抵抗大晋的大军。 大晋在下邳郡造大旱,疯狂蒸水,下邳郡北朝霞渡的水位以每日三米的速度下降,再继续旱上一个月,恐怕江面以北三百里,全都要干,幽野皇拓跋尊数百万大军乘坐的战船已经南下半个月了,这是打算直接把朝霞渡以北直接蒸干,然后战船到了江面上差不多的位置,让士卒直接下地,以最快速度往河西行军,按这个速度算,原本大军要走三个月的路程,现在只需一个月不到就可以走完了。 两边的计策,都算得上高明,唯一的缺点,就是大晋跟河东同盟,都没把我侯氏放在眼里,也没把我河西的数千万百姓当人。”
侯玉霄说到最后,语气已经很阴森了。 大晋跟河西弄出的天灾,已经持续了半个月,侯氏要是还弄不清楚两方的真实目的,那也枉称河西之主了,两方除了威胁河西之外,最重要的目的,还是为了他们接下来的战争作部署。 大晋离河西远,所以求快,将朝霞渡以北三百里蒸干,大军到了中下游后,直接下船直接从陆地行军过来,最快; 而河东离得近,同盟的大军跟河西只隔通天河,所以他们并不慌着调大军过来,而是先要想办法部署防线,第一道防线早确定好就是河西,所以河西会是他们跟大晋第一个交战的场地,用洪水淹没龙骧郡,是为了布置第二道防线,如果在河西挡不住大晋,大水涨了这么多的通天河就是第二道防线,最起码能拖延大晋数个月。 大旱和大水,都表明了,两方已经很默契的将河西全境当做第一战场,这就意味着,河西肯定会沦为战场,届时侯氏这十多年来创造出的一切财富,全都会化为乌有,这就是侯玉霄此刻语气阴森的最大原因。 “两方在做出这些举动之前,压根就没问过河西的意见,他们吃准了没有动手之前,河西哪边也不敢投靠,我在泗水县跟通天河伯表明加入同盟立场后,他的反应也很是平淡,这样看我们就是找上大晋,估计得到的反馈也是如此,只要我侯氏的大军不立场鲜明的对另外一方动手,恐怕他们,谁都不会拿咱们当回事!”
侯玉端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转头看到侯玉霄沉重的脸色,又继续道:“我已经告诉河伯,大哥带大军来下邳郡准备抵御大晋南下的军队,他说会通知同盟那边来人确认,应该就是这几天了,我估计同盟的大军也已经开始渡河了,只等大水淹了龙骧郡,他们的大军肯定会赶在大晋之前上岸,到时大战一起,大哥,咱们…………” “也该行动了!”
侯玉霄说完话,转头看着江面,又沉默了下来。 看到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侯玉端的脸上,有些困惑,可张了张嘴,见侯玉霄没有说话的意思,他也没有开口询问。 事实上到现在为止,侯玉霄还没有跟他们透露过,任何关于此战的想法,只说了一句,河西的立场是反晋。 可既然立场是反晋,那为什么不去参加扬州会盟。 即便那是为了避免大晋针对,可眼下两方已经是剑拔弩张到了极点,大晋开始南下,河东也开始西渡,他们却什么都不做,这又是为什么? 带着大军来朝霞渡,真是为了抵抗大晋的军队? 开什么玩笑,抵抗大晋又不是侯氏一家的事,再说别说现在驻扎在朝霞渡的五十万赤焰军,就是侯氏的两百万赤焰军外加三百万昭阳军一起过来,也挡不住大晋南下的大军啊! 正确的应对方式,应该是等河东同盟西渡的大军到,然后跟他们合军一起抵抗大晋,不说明哲保身保全实力,起码也要有万全准备再说跟大晋交手,侯氏在此前诸多大战中,那可都是明哲保身的高手,他不相信,这么简单的事,但凡心智正常的人都能看到,而大哥都看不到。 这只能证明,大哥侯玉霄,还有别的图谋。 只是不知为何,到现在大哥也没跟他们交口说清楚。 莫非,大哥心中还在摇摆不定? 说立场反晋,只是权宜之计,实际,大哥是想倒向大晋? 不对不对………… 侯玉端很快就在脑海中推翻了这个猜测,以他对侯玉霄的了解,倒向大晋是不可能的,如果真是权宜之计,侯玉霄也完全没有理由故意骗他们,立场反晋,肯定是真的。 “老五,你说说看,这么些年下来,我在司空月手上吃了这么多亏,她心里是怎么看我,怎么看河西的?”
………… 侯玉端神色一滞,对侯玉霄这个问题,有些猝不及防。 他不知道大哥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沉思了片刻后,他很快还是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轻声道:“自昭阳之乱到现在大哥与司空月打过的交道有过三次,如大哥所说,三次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料想她对大哥,心中定然轻视,以司空月今时今日的地位与实力,对我河西的态度,必然也是蔑视居多。”
“那这么说,从雍都回来之后,她一定会认为,我会想方设法的打开神宗宝库,让她新月神教顺利下场,与河东同盟左右联合起来反晋,这样一来,说不定大晋会投鼠忌器,不急着南下,而是想先办法解决琴剑山庄,再从冀州南下,我河西也就不必沦为战场,同时也能仰仗新月神教跟河东同盟继续苟活,是这样,没错吧?”
侯玉霄早就把雍都的事全都告诉侯玉端了,问出这句话过后,看到侯玉端立刻就点了点头,他的嘴角顿时露出了一丝轻笑,又回过头看着江面,轻轻吸了口气,道: “大晋圣朝跟河东同盟不把河西当回事,司空月的新月神教又将我河西拿捏到如此地步,这么说起来,眼下我河西就是这三方砧板上的鱼肉,任他们随意宰割了,也难怪北边大旱东边洪涝,他们敢一声不响的就做了。”
听到侯玉霄这番话,侯玉端脸色微微有些颓丧,重重的叹了口气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在这些圣地面前,河西毕竟………还是太弱,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大晋在急着渡江,同盟也在渡河,西边的新月神教,一边坐山观虎斗,一边等着大哥开神宗宝库随时入场,目前来看咱们就只剩下开宝库这一条路了,宝库开启之后,能引各大圣人过来争夺,能拖延一段时间,而且等宝库之事结束,新月神教也可以下场,局势更加混乱,咱们河西才有机会。 可这样一来,咱们还是不可避免的中了司空月的圈套,事情又在朝着她预想的方向走,最终获利最大的,很可能会想以前那样,还是她新月神教,以新月神教今日之势,再让司空月算计,下场,可就不会像以前那么简单了!”
“渡江…………渡河………圈套……” 侯玉霄面朝江水,轻声呢喃了两句。 “哪里是他们在渡河,眼下,分明就是我侯氏在渡河! 夹在这三方中间,一步错,满盘皆输。 可又不能不动,不渡,也是死路一条。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 我侯氏,该怎么渡过眼前的这条河?”
这段话,侯玉霄说的咬牙切齿,表情阴狠,神色森然,既像是在问侯玉端,又像是在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