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做饭的时候,十人组很没有意外的遇到了问题,最大的问题居然出现在秦岭的身上。 几个不会做饭的人在看过几遍张维扬、李奎勇等会做饭的人进行操作以后,至少能保证把饭做熟。 反正就白店村这个生活环境,大家必然是要吃苦了,对口味也没什么好挑剔的,只要别饿肚子、吃坏身子就行。 秦岭会做饭,父母这两年都不在家,她一直都是自己照顾自己的。 反倒是取水对她来讲成为了一个很大的难题,白店村属于干旱地区,几百年来都需要从深井里打水。 井台上的辘轳卷着厚厚的一圈井绳,全部放下去足有一百来米长。 冬天又是枯水期,水位较低,用辘轳打水可不是一个轻松的活计。 十人组每个人试了一遍之后,基本都能独自处理这个问题,只有秦岭取水的时候十分勉强。 说来也难怪,秦岭是个身材十分苗条的女孩子,体型修长,长颈,削肩,细腰,长腿,走起路来好似弱柳扶风。这副体格本来就不大像是能干得了重活的人。 就在秦岭打水的时候,一桶水还没摇上来一半,人就先没劲儿了。然后,秦岭的手上一滑,水桶又快速掉了下去,翻滚飞快的辘轳险些把她也给打进井里。 一直表现得很大方的秦岭有些羞赧地站在那里,小声说道:“排班到我的顺序,做饭我倒是没问题,但是打水怕是不行了,我没想到这个辘轳这么难弄。”
张维扬道:“那就等下达生产任务以后再看吧,在不影响生产任务的情况,大家早回来一会儿帮秦岭一把。”
炊事员轮换制最重要的就是公平二字,不让秦岭干这份工作肯定是不成的,只能是几个人轮流帮她搭把手。 秦岭道:“那多不好意思啊!”
冯文俊抢着说道:“昨天也说了大家要互帮互助嘛,秦岭同学有了困难,我们帮个忙也是应该的。”
其他人也纷纷出言表示愿意帮忙。 “那好吧。”
秦岭点了点头,接受了众人的好意。 做饭这件事就先这么定下来了。 在十人组歇了两天之后,支书白守业上门给众人安排生产任务。 现在还是冬天,村里面主要的工作就是兴修水利设施,三名男生被安排跟村里的壮劳力们一起挖土、运土,七名女生主要是做些煮饭之类的后勤工作。 估计白守业也觉得这些个细皮嫩肉的女学生干不了工地上的粗活,适当地照顾一下她们。 农闲时挖水渠、修水库,是这个年代乡村地区的常态。 共和国的大部分基础水利设施都是在六七十年代兴建的,并在五六十年之后仍然在农业生产中发挥着巨大作用,可以说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第一天从工地上收工,一回到住处,冯文俊就瘫倒在炕上,有气无力地说道:“这才第一天下工地,就已经这么累了,后面的日子我该怎么过啊?”
张维扬和李奎勇自顾自地将干活的家伙放好,准备去隔壁看看。 见两个同伴都没有理他,冯文俊翻了身,问道:“你们俩怎么跟没事人似的?”
李奎勇淡淡地说道:“我家里有三个弟弟、两个妹妹,还有一个常年抱病的老娘,之前还在三轮车联社当过一段时间蹬车工,这个工作量已经习惯了。”
冯文俊的视线又看向张维扬。 张维扬摊了摊手道:“我倒是没怎么干过重活,但是身体素质还不错,今天这活累是累了点,但还能顶得住。”
冯文俊又翻了回去,哀嚎道:“李奎勇就算了,张维扬你这还不如不说呢。”
没有搭理继续抽风的冯文俊,张维扬道:“奎勇,咱们先去看看女生那边饭做得怎么样了。”
在干过重体力劳动之后,人的胃口往往会变得很好。 到了吃饭的时候,三个男生,尤其是冯文俊狼吞虎咽的样子,把几个女生看得一愣一愣的。 今天掌勺的秦岭问道:“别光顾着吃啊,你们几个男生也给点意见,今天这饭符合你们的口味不。”
张维扬简短地评价了一句:“味道挺不错的。”
李奎勇点了点头,冯文俊则是竖起了大拇指。 和女生那边也得到了积极反馈的秦岭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我还担心做的饭不合大家的口味呢。就我这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情况,要是连饭都做不好,那可就真的成一个废物了。”
周卫红出言安慰道:“秦岭,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咱们既然有这个缘分在同一个地方插队,那大家以后都是兄弟姐妹了。一家人也别说两家话,互帮互助,好好度过在白店村的这几年吧。”
其他人也点了点头。 十个人从北京一起来到遥远的陕北,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工作、生活,难免会有一些同病相怜的感觉。 远在他乡,这些同一个地方走出来的同龄人就是彼此的依靠了。 随后的一段时间里,张维扬除了每天都跟着村民下工地干活以外,就是在白店村里串门。 这家去坐一坐,那家去看一看,时间一长跟大伙混了个脸熟。 至少村民们也记住了,北京来的学生娃娃里个头最高的那个人姓张,经常会问他们一些杂七杂八的问题。不过小伙子嘴甜,手脚也勤快,倒是挺招人喜欢的。 等张维扬把村里的情况摸得差不多了以后,这才去村支书白守业的家里跟他坐一坐。 “这不是小张吗,今天怎么想起来上我家了?”
吃完饭的白守业手里拿着一杆旱烟枪,正在吞云吐雾。 张维扬问道:“白支书,我来找你是两个事。我看村里的孩子们,稍大一些的也跟着下工地干活了,但是小的那些还在村里光着屁股乱跑。所以,这第一我是想问一问你,村里的学校咋不办了?”
“还能是因为啥,村里穷呗。别说我们村了,整个靖边县,村里的学校基本上都停了。”
白守业抓起烟叶又往烟锅里摁了摁,深深地吸了一口。 “白支书,我是这么一个想法啊!咱们白店村呢,有几间老光棍没了以后留下来的窑洞,拾掇一下就能当教学场地。我们十个人轮流给孩子们上上课,免得这些孩子就这么一天天浑浑噩噩的。”
来白店村插队,别管在这里的时间长短,张维扬总想着留下点什么。 并不单单是为了完成系统任务,而是他觉得自己有能力给白店村的村民带来一些改变,这里的老百姓过得太苦了。 复办学校是如此,之前打算普及沼气池也是如此。 相对而言,复办学校的难度小一些。 相比于全是文盲、半文盲的白店村村民,北京来的这十个初中生简直可以算是高级知识分子了。在这个方面,充当一下专家还是可行的。 至于普及沼气池,在村民还没有对他建立起足够信任以前,很难劝得动村民一起做这件事。 白守业的小眼睛转了转,道:“小张啊,按理说这个事情是一件好事,额是应该赞同的。可是上面给的水利任务这么重,这个事情不大好办啊!”
说到底,还是有些舍不得这十个新来的劳动力。 尤其是张维扬和李奎勇这两个壮劳力,干了小一个月以后,他们两个干起活来比村里的几个老把式还多。 折算一下,十个北京来的学生,也能顶村里五六个壮劳力了。在这个还在计算工分的时代,还是挺吃香的。 “白支书,你看这样行不行?让女生们轮流给孩子们上课。反正这段时间下工地干活的主要也是我们三个男生,她们几个也就是帮着做点后勤工作,也算不了几个工分。”
张维扬给出了他的解决方案,一开始他就没想着十人组都去当老师。 白店村一共就七八十个小学阶段的学龄儿童,也没有那么多学生可教啊! 至于那些更大一些的孩子,别说白守业不愿意让他们上学了,孩子的家里也不会同意的。十几岁的孩子已经能算半个劳动力,不干活挣钱,上学还能有什么出息。 “这个嘛……”白守业有些犹豫了,这个条件听着好像还不错。 一看有门,张维扬决定再加把火:“白支书,咱们白店村这个情况,就靠着种地,可能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一眼就能望到头。读点书,万一孩子们里面有几个读书种子,说不定还能靠着读书出人头地。”
对于教育的重视,可以说是存在于绝大多数国人的血脉记忆之中。 白守业也不例外,他记得在民国年间,陕北这边但凡有点家资的家庭都会把自家的孩子送进学堂。 他们村附近当年的有个大地主姓黄,不就是把自家两个儿子送到了省城的学堂里,听说后来在民国政府里当了大官,别提多风光了。 白守业家里一共七个孩子,大的几个该嫁人嫁人,该种地种地,一辈子都定型了。 可是最小的那个儿子才七岁,人都说“老儿子、大孙子,老两口的命根子”,白守业最疼的就是这个看起来很精灵的小儿子。 万一这孩子有那个文曲星的命呢,自己到时候也能风光一把。 话到了这个份上,白守业仍然没有松口:“小张同志,额跟你讲一句掏心窝子的话。额也不是不想在村子里办个学校,这可是积功德的事情。你们要给孩子们上课,就算教室解决了,老师也有了,但是额们白店村一没钱,二没粮,课本什么的也没法解决啊!”
张维扬想了想,决定还是拿出他的撒手锏:“白支书,今天找你呢还有一件事。我有件事情想要问一问你。”
白守业道:“对了,你一开始说是有两个事情找我来着。什么事,你说吧。”
“白支书,县知青办应该是给我们十个人拨了一千六百斤的口粮吧,一共半年的量。怎么到我们手里就剩下八百斤了?”
白守业的脸色一变,旱烟也不抽了,随即故作镇定地说道:“那怎么可能,额可不敢克扣公家拨下来的口粮。一共拨了八百斤口粮,绝对没有少了你们的。”
张维扬笑了笑,继续说道:“白支书,这就不对了吧。来之前我可是跟县知青办的工作人员打听过的,每个人一百六十斤口粮,全县都是如此。总不至于县里的工作人员跟我撒谎了吧,要是他真撒谎了,那我可得找他理论一下。”
白守业连忙说道:“别啊,小张同志,这就不必了吧。去一趟县里挺不方便的,要不额下次去县里开会的时候给问一问,是不是搞错了。”
“搞错了,不太可能吧!去县里是挺不方便的,不过我年轻,大不了到时候走着去一趟。这样吧,等三月咱们这边修水渠的工作告一段落之后,我再去县里。到时候正好闲下来了,也不用担心会影响咱们大队的工分。”
白守业这下子彻底绷不住了,终于说了实话,“小张同志,额承认,村里是扣了八百斤粮食。额想着你们都是北京来的娃娃,县里总不能不管你们,这才动了心思。但额们也是没办法啊,村里这么穷,公粮根本不够撑到村里今年挖完渠。从你们的口粮里扣上一半可全用在公粮里了,额可是一粒粮食也没有拿回自己家啊!”
张维扬一看白守业吓得涕泪横流的样子,就知道事情解决了,说道:“我相信你没私拿粮食。村里人虽然都说你精明得很,但没有一个人说你奸诈的,反倒是当支书这些年给村里办了不少事情。既然是用作公粮,那这件事暂时就先这样了,八百斤公粮算是我们借给村里的,等秋收了村里要还给我们。”
就村里在这个精穷的样子,真到了秋收的时候,怕是也还不起。不过张维扬心里面还有其他盘算,过上几个月村里面的粮食问题应该差不多就不是问题了。 白守业忙不迭地说道:“这个没问题,等到秋收了额们一定还。”
“教学的时候需要用到纸笔,不过咱们条件所限,学生们用沙子当纸,拿木棍当笔,也可以先凑乎。但是为了方便教学,课本、黑板和粉笔最好还是准备上,也花不了太多钱。这个教具的钱,咱们村子该出吧?”
白守业问道:“该出,该出,等过两天额拿点钱给你,你去县里买吧。小张同志还有什么其他要求吗?”
张维扬摇了摇头道:“我也没什么别的要求,能把这个学校顺利的办起来就行。白支书,你去动员一下村里的老百姓,该上小学的孩子们最好都能来。哪怕会个写字算账呢,以后找个工作也比在这里种地强。”
白守业连连点头:“你说的有道理,额一定做通村民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