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全武果然虑事周全,他说道:“您就让我空着手去啊?”
“携带重礼。”
顾全武摇摇头,“带多少礼物都没用(独行事必不济)!”
“你瞧……说行的也是你,说不行的也是你……” 顾全武摆摆手,“杨行密贪图的不是仨瓜俩枣的蝇头小利。他要的是大王您的诚意。”
“什么样的礼物才算有诚意呢?”
顾全武不卖关子了,“请大王选派一位公子,把亲儿子送到淮南做人质!”
钱镠选出第六子(一说第四子,疑是同母、异母之排行不同,无所谓)钱元璙,与顾全武出使扬州做人质,表示愿与杨行密结为秦晋之好。 多提一句,此时的“钱元璙”应做“钱传璙”,钱镠之子排“传”字辈儿,如前文出现过的钱传瑛。钱镠死后,钱传瓘继承大业,改名为钱元瓘,并把兄弟们的“传”字改为“元”字。因此后世史书直接以“钱元某”来记载钱镠诸子,而以“钱传某”载入史册的,应是早于钱镠逝世的儿子,如钱传瑛。 钱元璙换穿奴仆的衣服,以顾全武奴仆的身份掩人耳目。当他们路过润州的时候,杨行密手下大将安仁义热情招待顾全武等人,一眼就相中了这位眉清目秀的“奴仆”,表示愿意用十个奴仆交换顾全武的这一个奴仆。 顾全武轻装简从,屈居篱下,仰人鼻息,受制于人,如果不答应,恐怕会激怒安仁义而招致不测;如果答应……当然不能答应! 于是顾全武重金贿赂了守城人员,趁着半夜悄悄逃走,有惊无险地过了润州这关。 到了扬州,顾全武晋见了杨行密,向他陈说利害,暗示田頵亦有不臣之心,如果纵容他夺取了杭州,则田頵亦将背叛杨行密;而如果杨行密愿意节制田頵,那么钱镠愿意与他结为儿女亲家。 屁股决定脑袋。杨行密与钱镠同为镇帅,彼此之间拥有更多的共同语言,身为主公,最忌讳的就是下属的背叛。决不能在此时乘人之危,鼓励、纵容部将背叛自己的主公。 顾全武陈述逆顺之理,杨行密为之动容,当场表态:淮南当局坚决反对任何形式的反叛主义、分裂主义,旗帜鲜明地反对一切形式的背主行为。 于是,顾全武为杨行密引荐了钱镠爱子——钱元璙。 人配衣裳马配鞍,西湖美景配洋片,狗戴铃铛跑得欢。打扮成奴仆都能把安仁义迷得神魂颠倒,换上公子服,钱元璙简直就是当红小鲜肉。 杨行密一见倾心,不禁叹道:“生子当如钱郎,我之子,豘犬耳!”
曹操也曾对孙权发出过类似的赞叹,但曹操说的是“生子当如孙仲谋,若刘景升之子,豚犬耳!”
曹操夸孙权,骂人家刘表的儿子;杨行密夸钱元璙,骂的是自己的儿子。 事情皆如顾全武所料,徐绾果然联络了宣州田頵,请求支援。而田頵也立即出兵助叛,还给钱镠写了一封恐吓信,说听说越州已经腾空了屋舍,恭候大王您的驾临,欢迎您搬家到越州,这样一来,我也不必多杀您的士兵了。 钱镠回信道:“军中发生叛乱兵变,是常见的事。而你贵为一镇统帅(宣州宁国军节度使),竟然帮助叛徒背叛他的主公!少废话,干就完了!”
田頵在交通要道上修筑堡垒,切断杭州与外界的联络和补给线,打算围困杭州。 钱镠开出赏格:凡是能摧毁田頵营垒的,赏刺史! 有个叫陈璋的下级军官,率领三百人的敢死队出城奋战,捣毁了一处据点,随即被任命为衢州刺史。 随后,田頵亲率大军逼近杭州,在城北驻扎。田頵来到前线,躲在旗鼓之后,视察杭州城防。 钱镠也亲自登上城墙,伺机向田頵喊话。 俄而风起,旗帜飘摆,田頵终于露出尊容。 钱镠向他喊话,晓之以逆顺、忠义之理。 不知是理亏心虚,还是出于傲慢无礼,田頵始终避而不见、闭口不答。 钱镠亲自注弩射之,田頵身旁的执旗手中矢而毙。城中守军擂鼓呐喊,声震天地。田頵有所畏惧,下令后撤一段距离,在杭州西北角重新安营扎寨。 期间,为了表示对钱镠的不屑,田頵派人轮番在城下挑敌骂阵。 而钱镠在拿下一血之后,也开启了超神模式,不顾身份悬殊、尊卑之分,竟然玩儿弩上瘾,亲自完成了超神,荣膺最佳射手,全场MVP。 田頵的官方身份虽然是宣州宁国军节度使,名义上是与杨行密平等的关系,但实际上是不能与杨行密平起平坐的,他实际的政治身份是杨行密的附庸、下属。如同丁会、张存敬、葛从周之于朱温一样。 杨行密、朱温等大佬,占有的地盘太大,一是为了便于管理,二是避免树大招风,三是奖赏有功部将,总之是为了扩张巩固势力范围,在拿下若干藩镇之后,都要表奏手下的功勋将领做新镇的节度使。部将做了留后、节度使之后,他们的老长官依然对该地区享有间接统治,是该地区的“太上皇”,平时,部将可以替他们守土安民;战时,则完全听命于他们的指挥调度。 所以,当徐绾向田頵求援的时候,田頵应该向杨行密做请示,而不能擅自发兵。 田頵的如意算盘是速战速决,务必在杨行密有所反应之前就拿下杭州。届时,即便杨行密反对,田頵也会取得杭州的实际控制权,“身兼两镇”成既成事实,生米煮成熟饭,杨行密也无可奈何。 钱镠在顾全武的筹划下,早就看穿了田頵的小伎俩,只要把战争拖入僵持阶段,就算胜利。 留给田頵的时间不多了。 重新安营扎寨之后,田頵迫不及待地对杭州发动了猛攻,甚至等不到次日天明,在夜间就发动了猛攻,以杭州城西北角为突破口,聚集云梯、冲车等攻城器械,势在必得。 守军守备森严,反抗激烈,矢石如雨,宣州兵死伤甚众,未能攻下城墙,田頵不得不拔营暂退。 随后,心有不甘的田頵又调集了大量舰艇,打算东渡钱塘江,以蛙跳战术跳攻越州,同样遭遇失败。 其实田頵在未战之时,就已经注定无法取胜。 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徐绾、许再思刚刚发动叛乱时,钱镠一方就已经在“谋”上胜出,既预料到叛军会求助于田頵,也预料到田頵会在杭州占不到便宜时转攻越州,所以早就做好了准备;“交”上也取得了大胜,赢得了田頵背后老板——杨行密的支持。 反观田頵,只在“兵”和“攻城”上下了苦功夫。 田頵与钱镠,根本就不在一个层级上,二者有着境界的差距。钱镠对田頵有四个字的评价,非常精辟,“悖而无机”。 跳攻越州失利后,杨行密的使者来到了杭州以北数里之外,这个地名叫“半道红”。 使者向田頵传达了杨行密的话,“赶紧给我回宣州!你要是不回来,我就让别人代替你镇守宣州。”
这是田頵最不愿看到,也不得不面对的事情,自己终究没能赢得与时间的赛跑,在控制杭州之前得到了杨行密的退兵命令。 现在的田頵还不敢与老板杨行密公开决裂,于是收拢军队,带着徐绾、许再思回归宣州。临走时,向钱镠索要二十万贯的劳军费。 破财免灾,钱镠同意。 田頵又提出要钱镠派一个儿子来做人质,并要求通过此子做联姻,让钱镠的儿子娶田頵的女儿。 据记载,钱镠有38个儿子,有史可查的是35个。 钱镠把诸子叫到身边,问他们哪一个愿做田頵的女婿。没有一个人回答。钱镠于是强行摊派,打算让钱传球前去做人质。 钱传球坚决不肯,气得钱镠几乎想要处死他。 这时候,钱元瓘出来解围,说愿意赴宣州做人质。钱镠很高兴,立即命人准备。 钱镠的妻子吴氏哭道:“为何要把孩子送入虎口?”
钱镠无言以对,钱元瓘再次帮忙解围,说国家有难,岂能偷生?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之后向母亲磕头行礼,再拜而出。 钱镠也爱惜自己的孩子,不愿把儿子送入虎口,但如果不送质子,战争就要无休止地进行下去,夜长梦多,恐怕还会生出其他事来。作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负责任的统治者,钱镠只能把个人利益放在集体利益之后,用自己的骨肉换一个太平盛世。 除了要消化外来的压力和内心的痛苦,还要承受家人的不理解和埋怨,钱镠委屈极了。在送钱元瓘出城的路上,钱镠——这个一生戎马的七尺汉子,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父子相拥,走一路,哭一路。 随后,钱元瓘在几个家丁的陪同下,从北门缒城而下,随田頵一起班师宣州。 宣州田頵、润州安仁义,都是杨行密手下的功勋大将,然而两人在“徐许之乱”中的表现却值得细细品味。 “徐许之乱”虽然被快速平定,但它却如多米诺骨牌一样,对江淮地区的政治格局产生了无比深远的影响。有关它的蝴蝶效应,我们会在后文详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