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我们不想办法离开吗?”
玉霞山东侧,溪水潺潺,翠柳荫蔽。 衡华随祖父坐柳下钓鱼。 两根银针随波逐流,等待鱼儿自愿上钩。 伏丹维凝神静气,以静功法把体内的异种龙气逐一斩杀炼化。 肉眼能看到,一缕缕白烟如龙蛇在身畔盘绕。 他睁开眼,慢悠悠道:“他们几个逞强好胜,断无退却之理。老夫不在这里看着,指不定没多久,就要听到他们被各路妖王围攻的消息。”
一缕白色龙蛇妄图逃走,却被紧随其后的伏龙剑气斩灭,异气随风散去。 衡华望着龙蛇溃散,心中稍作放心。 以龙血炼体,是当今最流行的方式。伏衡华这些年在祖父照拂下,也饮用过几杯龙血。 但龙血霸道无比,号称“生命基石”,等闲人物难以吸收。在龙血与人体细胞结合后,如果不能坚定自己的道,让自己的身体吃掉“龙血因子”。 那么就有可能被龙血反噬。轻者,身上长出龙鳞、犄角。严重的,会彻底化身为龙,失去人身。 为此,各宗门、家族、修士会创造秘术,设法将龙血残渣排除,以确保“圣体纯净”。 伏衡华手段自然是《造化天书》。而伏丹维的方法是“伏龙剑意”。 这种剑意天克龙族,在龙血污染道体时,剑意会主动抹杀龙气。和傅玄星依靠伏龙玉剑压制龙血,是同一原理。 但这次伏丹维吸收的龙血过于庞大,伏衡华担心他老人家无法承受。 “安心,几十条地龙而已。老夫还承受得起。”
伏丹维笑道:“借此机缘,一举完成‘凤龙真体’。老夫,可以设法筹备天劫了。”
这些地龙精元消耗后,伏丹维的肉身便能达到元婴层次的极致。 嗡嗡—— 玉霞山西方,蜂群遮天而来。 老者将上钩的鱼苗扔回去,收起鱼竿道:“妖族攻击到了,是玉头蜂?”
《博物天鉴》载:玉头蜂,灵虫七等,身具土毒。筑基修士如被大量叮咬,会遍体生疮,法力耗尽而死。可进化为五等白玉蜂。 衡华晃动鱼竿,千绾丝化成五色霞光,引动西方防御阵法。 一颗颗青木陡然开花,馥郁香风在空中流转,把大片大片的玉头蜂引下,然后在毒瘴中杀死。 关神君纵剑御空,眺望乌云般的玉头蜂群。 十几座三丈高的蜂巢被妖蜂们托起,无数蜂虫不断从内爬出,结阵以待。 “竟是十几个蜂王一起行动?”
蜂妖和一般妖怪不同。 它们的修行模式类似于真龙。第一个得道的,必然是蜂王。它诞生灵智,会驱使工蜂改造蜂巢。 蜂巢,即为龙宫、凤巢一样的道场建筑。在蜂巢滋养下,工蜂和雄峰纷纷化为妖虫。 工蜂负责战斗,雄峰负责繁衍。 而当蜂群得以壮大,蜂王自身难以控制后,会主动进行分群,培养自己的子代蜂王为精怪,在自己的蜂巢周围建立新的蜂巢。 眼前这十几只蜂王,实质上便是一只老蜂王“分蜂”养出的女儿们。 这种妖蜂繁衍模式,被人族修士戏称为“分封制”。 “筑基五层?火侠之境?”
关神君看了一圈,顿时失去出手兴致。 蜂王只有筑基修为,那些工蜂更加不济事,完全是仰仗人数。 他心中一动,来到伏丹维身边。 “我看,这第一波妖虫无须你我之辈,不如让衡华练练手?”
伏衡华心中叫骂,脸上却越显恭敬。他清楚,老爷子肯定会点头,与其拒绝不如爽快点。 于是他欣然点头,并以期待的眼神看向祖父。 “祖父,听闻玉头蜂的蜂蜜能益寿延年。孙儿去跟这些蜂王斗一斗,为您和祖母讨些琼浆。”
伏丹维见他如此爽快,不觉多看两眼。 哼—— 这小子惯会在外人面前做模样。 但在外人面前,伏丹维自然不会拆爱孙的台,遂点头默许。 衡华腾空一跃,以“御风六气诀”翩然而动。 “记得用剑术。”
伏丹维末了补充一句,让原本拿出玄火扇的伏衡华为之一塞。 收起玄火扇,他正寻思如何捏造一把剑时,下方寒光蓦然飞到身边。 “道友,此剑借你一用。”
看到殷玉珑和何仙音也在观望,伏衡华心中无奈。 你们这些人,怎么就偏生喜欢看我练剑了? 他握住殷玉珑的剑。 剑若黄玉雕琢,长三尺三分,正面篆刻“灵朴”二字。 灵朴剑? 伏衡华暗中施展“养剑术”,剑器生出一股纯粹的剑气与他共鸣。 “并非飞霞之物,而是地下千年玉精所成。但质地淳朴中和,能兼容各种真元属性吗?”
这样的剑,就适合演法师用。 嗡—— 两只妖蜂迅速刺来。衡华果断将剑一扔,手捏灵诀。 “飞雀剑。”
灵朴剑如灵巧的雀鸟跃动,没几招便把二蜂啄杀。 “……” 下方,众人望着《飞雀剑诀》尽数无言。 飞雀剑,是一套模拟麻雀啄虫的剑诀,黄级,威能极弱。 “这小子,就会鼓捣这些花招。”
接下来,众人看到《捕蜂剑诀》《驱虫剑诀》《飞鹤剑诀》等等。 灵朴剑在空中穿梭,时而幻化各种飞鸟,时而变作云雾金网。虽然空中虫云漫漫,但在伏衡华的努力下,十几片虫云正逐步溃散。 “小子,弄道剑意来!”
慕容胜宇呼喝道,“这样花俏的招式,平白丢了你家蟠龙岛的名头。”
伏衡华往伏丹维处一瞥,老者面沉如水,无任何表态。 罢了,免得他老人家暗中记账,还是快些解决吧。 衡华把灵朴剑招入掌中,天雷、火光同现。 伏丹维突然笑了:“这小子——竟然是这招吗?也是,傅小子能学会,他旁边瞧了这些年,自然也会了。”
衡华举起灵朴剑,雷霆轰的一声冲霄而起。 “剑名,雷火炼殿。蟠龙岛秘传!”
火光旋即而动,雷火交加之下,金殿在云空蓦然张开,无数雷火烧死十几座蜂巢内的蜂妖。 “诸位,交出蜂王浆,饶你等性命!”
剑气画圈,把准备逃命的蜂王们一一困住。 雷霆、火焰中,她们惨叫哀嚎,不得不让出一部分蜂王浆,然后切割蜂巢狼狈逃走。 衡华收起蜂王浆,盯着蜂王们逃走方向,转头看向伏丹维。 伏丹维掐指一算,微微点头。 伏衡华御剑而动,直接追上这些玉头蜂王。 蜂王们逃到三个山头后面的一座大树下。 树冠悬挂一座巨型蜂巢,宛如陨石。 “咦?这玩意不会是挖了一块陨石,改造为蜂巢吧?”
伏衡华暗暗估摸着,索性变化为一只玉头蜂飞入蜂巢。 “说来,神州时期有一个典故……” 当初梦仙传法,给伏衡华讲过一个故事。 出自《神州异志》,大致说是一个凡人救下蜂虫,跑去灵蜂巢穴讨老婆。 后来有修行者得知此事,备受启发,创下“通灵幻神妙法”。 这篇法门可以让动物原本姿态,按照人的审美变化为人。蜂巢可以变幻为天宫,蜜蜂也能化为仙女。 于是衡华心中默诵“通灵幻神妙法”,眼前视野逐渐变幻。 原本精巧的蜂巢变作美轮美奂的天宫,穿着各色云裳的侍女们在天宫走动。 衡华没有现身,而是隐匿行踪,走在这片辽阔“天宫”,直至中央大殿。 十几个头戴王冠的锦衣女子跪在地上诉苦。上手王座躺着一位身着暴露的中年妇人,身边有七八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在侍奉。 蜂妖一族随着修行日久,智慧增长,逐渐和普通蜂虫的习性出现差异。这些低等蜂王如同人族封国一样,对宗主国进行朝贡。 除天材地宝外,最得宗主国欢喜的,便是雄峰和蜂王浆。 老王身边的几个男子,俱是蜂王们各自献上的雄蜂。 自然,智慧高了,也免不了勾心斗角。 在这座蜂王殿内,时刻上演尔虞我诈。诸雄蜂靠着身后蜂巢势力邀宠,而老王也趁此平衡女儿们的势力,维系自己这片蜂巢的统治。 毕竟在蜂族中,新旧换代,叛逆谋乱是应有之意。当年,老蜂王本是上一代老老蜂王手下最不起眼,最不得宠的一个女儿。 她趁其他姐妹勾心斗角之际,顺利杀死老蜂王上位。然后咬死并吃掉所有姐妹,收纳所有兄弟,建立自己的蜂巢体系。 等她年老力衰后,她的这些女儿们会再度上演这一幕,将她也一并吃掉。 这种代代传承,不断吞噬的模式,让蜂族下一代永远强过上一代。 “与其说是蜂王得道,倒不如说是这一整个体系运行在逐步灵化。”
蜂王繁衍,然后被下一代蜂王杀死。下一代蜂王进一步成长,再被自己的女儿杀死。在这个不断循环的轮回中,蜂王也好、工蜂、雄蜂也好,都仅仅是基石。真正壮大的,是蜂种这一整个族群。 如果把“玉头蜂”这个种族视作生命,祂才是最终成道的存在。 “不过证道对这种蜂虫而言,过于遥远了。”
伏衡华旋即把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掐灭。 他打量蜂王殿。 老王训斥女儿们后,又是一顿安慰,让她们回去重新整顿,准备再战。 当然,女儿们出兵,而她却不肯派遣自己的精锐。 因为,她需要借助外敌消磨女儿们的兵力,以确保自己的安稳。 目前老王正在王座上和诸男子双修,以增长功力。 衡华看着那些精气逐渐枯败的雄蜂,心忖:“这不像是双修,更像是采补。而且,这老蜂已经不再繁衍,而是专注修炼吗?”
毫不拖泥,他上去就是一刺。 灵朴剑干脆利落,先是变化凤凰之相,随后万剑齐发,如凤羽正中蜂腰。 老王发出一声尖叫,身后光翅如飞刀射出。身边几个男子惊恐而逃。 伏衡华手诀一捏,剑光陡然变作巨龙把蜂翅连同老王吞下。剑光一绞,地上留下一滩肉沫。 “离火剑。”
剑光生火,转眼生出熊熊怒火把蜂王殿摧毁。 突然,伏衡华灵觉有感,顺着冥冥之中的感应来到后面一处育巢。 无数可爱的女婴安养在六边台柱上。 在老王身死那一刻,蜂巢内部又有一只蜂王诞生。玉头蜂气运正逐渐汇聚在一个女婴身上。 衡华脸色微变,叹了口气:“纵然是幻术,以我的心智,尚不能对婴孩下手。”
他撤去幻术,眼前大片大片的女婴变成一个个和他等高的幼虫。 那一对对大眼直视着衡华,触须和手足乱舞。不仅没有可爱感,更有几分密集恐怖之感。 又是一剑,幼虫死亡后。旁边另一个幼虫开始向女王蜂蜕变。 伏衡华盯着虫卵,频频点头。 “这种虫巢模式很有意思,如果桐君来,应该会很感兴趣。”
他掏出玉简,将眼前这些情景一一录下。然后把这个育儿室内的幼虫统统杀死。 再去下一处,没等他动手。看到一只身上缠绕灵气的工蜂对其他工蜂下手。 “咦?气息不对,不是这一群玉头蜂群的?”
那工蜂见到衡华,并不上前攻击,反而口吐人言。 “上仙稍待,容小虫禀报。”
她将周围几只工蜂杀死,连忙趴在伏衡华身前。 “我是前代陛下的眷属。陛下被逆孽所害,我家姐妹尽数身死。唯我一人得陛下恩泽,逃出一劫。今日,窥见逆孽当死,特来报仇。”
“你说,你窥见天机?”
“是……是灵视。”
衡华脸色一变。 他只知道人族修士可以持有此项天赋,这昆虫之流也能有? 工蜂似乎从天机中窥见一二,连忙道:“是老陛下赐予我的灵力。可以让我趋吉避凶,看到五日内的未来。”
“这天赋是你家陛下从哪得来的?灵脉?”
说话间,伏衡华出手抹杀蜂巢内的工蜂。 “就是这座蜂巢——这原是天上坠落的陨石,被五代前的陛下改造为蜂巢。灵视,便是陛下们代代传承的能力。”
伏衡华越听越不对,在工蜂带领下重新回到蜂王殿。 它推开王座,露出下面一条密道。 伏衡华神识一扫,知道里面东西后,并不急着去拿。反而带工蜂脱离蜂巢,回到外面树梢。 恢复人身,他看着树冠上的“陨石”一声大喝,催动全部法力注入蜂巢。 造化真元在蜂巢内涌动,先是为群蜂注入法力。随后转为吸力,无数蜂虫的生命、法力、精元被衡华全部抽空,化为一抹尘埃。 而这些法力、精元进入衡华体内,则转化为一缕造化真元,让他的法力得以增长。 《造化天书》采天地万物而补自身。 天材地宝可以,生命自然也可以。 如果伏衡华心黑一点,还能拿修士练功。当然,那样一来就渐入邪道,会被老爷子狠抽。 伏衡华看着掌心,除却生命精华吸收玩,还有一丝异气盘桓掌心。 “虽然不知道成不成,但姑且一试吧。”
衡华审视眼前的工蜂。 他不用“通灵幻神妙法”,眼前的工蜂便仅是一只微不足道的小虫。但能从蜂巢逃走,并以工蜂之态在外存活至今,形成一个特例中的特例,绝不简单。 将异气打入工蜂体内,它身上冒出一点金光,但很快消失不见。 工蜂大着胆子道:“上仙想要把我转变为蜂王?我年纪已大,能活到现在,都是仰仗灵视之力。”
“我养过蜂虫,知道你们的习性。的确,你年纪的确大了。但有些法子可以让你已经发育的器官重新变回来。而且——” 看着周围一片片虫云。 在伏衡华将老王杀死时,众多蜂王察觉头顶大山消失,纷纷赶来追杀衡华。 “来的正好。”
衡华双手运转太极,恐怖的吸力将周边虫云尽数笼罩在太极图内。 “阴阳颠倒,生死混一。天地万物,皆归太极。”
太极图不断转动,群蜂的生命力流转至阴阳鱼眼,被衡华强行抽走。 无数尘埃噗嗤噗嗤在衡华与工蜂身边飘洒。 等伏衡华运功结束,这一片蜂巢内的生命统统死亡。 “过来。”
衡华随后将太极图抽取的生命之力尽数打入工蜂体内。 “嗡嗡——” 工蜂疯狂飞舞,但一股股生命力疯狂灌注,迫使这只雌蜂强行进化,在体内催生生殖器官。 伏衡华一边施法,一边观察四周。 随着蜕变进化,不断有生命之力四散到旁边大树。 “可惜,损耗居然这么高。”
众多蜂妖的生命精华,只有十分之一进入工蜂体内。余者统统被浪费掉。而进入体内的生命力,也有一半被白白浪费。 只有剩下的一半,用来进化蜕变。 但当进化完成,工蜂也只完成自身蜕变,从玉头蜂进化为玉蜂,并没有转变为女王蜂。 “术法不对?”
衡华喃喃自语。 “算了,回头让桐君研究吧。”
衡华再屈指一剑,从蜂巢底座用力一切,露出陨石核心部分。 一块玉令,一本道书以及耗能一半的灵脉碎片。 “老陛下说过,这块玉令是陨石自带的法宝。但历代女王研究多年,皆无所得。”
“那这本道书是什么?”
伏衡华打开一看,顿时无语。 上面有好些男女欢爱的图像,这是一篇双修功。 “是历代女王修炼的功法。那逆孽也修炼此法,但偏向于邪术。”
伏衡华随意看了看,发现这仅仅是一篇玄级功法。只能兼容玄黄级别的功法。如果兼容地典仙诀,只能增加一成效率。 将道书扔一边,他去拿玉令。 令牌到手,没有任何反应。 伏衡华研究一番,便收入袖袍,仅仅将灵脉碎片炼化。 这半道灵脉之功在体内运转,又省却一年半的苦修。 “大体上,和那颗金霞果的效果差不多。”
吩咐工蜂去其他蜂巢采集蜂蜜,衡华则将整座陨石上的蜂巢碎片敲掉,打算把陨石收走。 工蜂收集蜂蜜回来,见他还在忙碌,便上前帮忙。 “如果上仙需要陨铁,不如再去这块陨石的发现地。”
“哪?” “玉霞山。”
衡华动作突然停下,又把玉令拿出来翻看,然后对准天空观察。 隐隐约约,看到玉令里面飘动的一些云雾。 这玩意,是玉霞山的开启密匙? 衡华顿觉不妙,将陨石收起,拉着工蜂赶回玉霞山。 有阴谋啊! 好端端的,陨石里面怎么会带着玉令砸入玉霞山? 这是有人特意把钥匙送回来吧? 而钥匙是谁持有? 金霞天女? 她还把双修功法送下来,有什么意图? 回到玉霞山,又有两拨妖兽来犯,被宗师们从容解决。 衡华将灵朴剑还给殷玉珑,连忙寻伏丹维述说自己一行收获,并把道书、玉令呈上。 伏丹维看了几眼道书,又往伏衡华身上投两眼。 少年满脸无辜。 “这种杂书,你还不适合看。”
说完,就把道书收起。 伏衡华不以为然,不就一本双修功法吗?反正我已经背下来了。 随后,老者拿玉令端详。 “你想的没错。仙人落子必有玄机,我们需慎之。至于这丫头……” 工蜂随行,在伏衡华命令下,已变成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妖。 伏丹维沉吟:“你打算留着?”
衡华摇头。 要是蜂王,他还有一些研究的兴致。普通的工蜂…… “我命她将蜂巢、蜂浆收集,回头让她去寻桐君吧。她一个人在外漂泊,有人照顾总归是好的。再不然,在家里开蜂场也好。”
伏丹维听闻“灵视”,本打算让她去侍奉伏瑶轸。 但伏衡华所言也不差,便没反对。 只是和伏衡华一般,对“灵视”多了一些疑惑。 这种天赋,蜂虫之流也能觉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