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站在人群中,死死盯着伏衡华。 不可能,他怎么可能知道我的计划? 假的,他在诓骗我! 他最多只能推测我假死,而后面的计划,假死的方法,以及我到底藏身何处,他不可能猜到! 想到这,男子触碰怀中的书。 书在怀,内心稍定。 可想到前番书失踪过,男子心中又升起一丝阴影。 衡华对人群连喊几声,见傅家主不肯露面,从袖口取出一本黑皮书。 看到那本书,男子心房好似被铁锤重击。 书? 为什么是书? 这是他的法宝吗? “前辈既然不肯露面,那么——” 衡华口中诵咒,一枚枚先天赤文从黑皮书涌出,好似虫蚁一般在地板上密密麻麻散开。 看到这一幕,人群中不免响起嘈杂声。 “诸位安心,这只是一个锁定找人的咒术。只针对傅家主,对其他人无害。”
衡华解释后,安景成看了他一眼,主动往赤文上面踩。 果然—— 赤文仿佛有灵一般,从他脚下绕开,继续向其他方向蔓延。 男子看到这一幕,眼神无比冰冷。 这小子竟然知道自己脱身的方法?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么说,前番书本被盗,的确是他在搞鬼? …… 密集的赤文在地上穿梭,可每当靠近人足时便自我避让。 男子直直盯着向自己蔓延过来的赤文。 就在他思考如何破局时,赤文竟从他脚下绕开了。 这—— 这咒术查不出我? …… 伏桐君看着人群,赤文每当靠近一人,便自行离去。 可往身边看,伏衡华仍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不知过去多久,人群中忽然传出一声叹息。 “哎——罢了。”
一位年轻人衣袖轻拂,靠近他的赤文尽数溃散。 青年笑道:“你既连这种咒术都拿出来,我也只好露面了。”
“你——” 傅家众人看着这位年轻人,皆愣住了。 他是傅玄星同辈的一位族兄,天渐阁主的儿子。 “鸿岩,你——父……”天渐阁主神情变幻不定,望着自己的四儿子。 “傅鸿岩”淡然一笑:“安心,他没事。老夫只是暂时借用他的身体。回头事情办完,就会还给他。 “小友,你既看明白前因后果,应该知道我用了什么术。给他们解释解释。”
“附灵而已。当年家祖和东海剑派交锋,亦曾附身三哥身上。”
请神附身之术? 伏桐君、伏瑶轸颇感意外。 但当年伏丹维的确对伏向风施展过。 这种术法对子孙伤害不大,反而可以让子孙借此机会感悟更高层的大道奥妙。 只是这种咒术施展繁琐,失败率高,且对施术者自身有巨大麻烦。“傅家主”为何要用这种术假死? “察觉您老魂魄脱离,元婴自锁,我特意在您身上留下一斩,锁住生机,并以还阳印封印法力、生命力,就等着您事情办完,再回去。”
衡华对众人解释道:“众所周知,元婴宗师最大的危机在于天雷劫。天雷无穷无尽,只要在此界存在生命烙印,便不会停歇。其中一种渡劫方式,是让自身假死,逃脱天雷锁定。傅前辈的想法与此相类。他趁着傅家有存在即将渡劫时,将自身劫数一并引动。可在此之前,他已经身亡,劫数自然无从降临。不论那个存在渡劫成功与否,他都可以顺利渡劫。”
“啊——” “竟然可以这样?”
宾客露出恍然之色。 这就可以解释,一个人为什么好端端自杀。 敢情,是为渡劫啊。 天劫,是修真者不可不品尝的一环。为渡劫而冥思苦想种种策略,是大家都可以理解,也是每人都必须去做的事。 假死算什么,还有人专门为渡劫去杀人,去当乞丐,去生孩子呢。 “前辈死就死了,既不肯告知子女,又非拉着傅玄星做见证。这其中缘由,我虽有些揣度,但还是请前辈您亲自讲一讲吧。”
为何不告诉外人,众人心中有谱。 假死、附灵,是十分凶险的事。如果真告知子女,可能假死变真死。 至于为何找来傅玄星,众人的确有些不解。 若非将傅玄星拉来作见证,伏衡华何必大费周章闹一场?间接导致他假死被戳穿? “傅鸿岩”长长一叹:“老夫之所以将这小子拉来,是因为他并非三十三阁出身,不会牵扯家里内斗。”
看着诸位儿女,青年双眸露出深深失望。 天雄阁主、天勇阁主望着桌上锦盒,默默低下头。 “老夫假死,总要有个人当见证。可这种事,不能麻烦外人同道,免得为他人招惹麻烦。而老夫这些不肖子女……为避免权利内斗,需要在族里寻一位出身干净,且无心傅家权利的人。再者—— “还需要有一个大靠山。即便出事后,其他阁主不能拿他当凶手定罪。”
傅玄星的师尊是玄微派掌门。干爷爷是东莱名声赫赫的宗师。在双方保护下,傅家诸人自然不敢随便拿他当替罪羊。 “只是这样做,难免让这孩子折腾了一出。”
青年露出慈祥的笑容,让人看着格格不入,颇有违和感。 天渐阁主:“父……父亲,您什么时候从鸿岩身上离开?”
“三日后。”
青年解释后,继续对傅玄星道:“若非你兄长提及,老夫还不知道,这次之事恰逢你百岁诞辰,反害得你披麻戴孝,却是老夫的不周全了。回头,你去老夫库房看看,喜欢什么就拿什么。不用跟祖父客气!权当你的生辰礼物。”
“啊?”
傅玄星在“青年”自称“祖父”时,就有些懵。 敢情事情起因经过,六哥全盘清楚,伏桐君也查明白了,唯独自己在里面愣乎乎,什么都不知道? 如今话头递过来,傅玄星挠挠头:“拿什么?我又不缺——” “祖父送你的赔罪礼,当然要拿。不拿,就是不给你祖父面子。”
衡华用羽扇轻碰他肩头,满口替他答应下来。 “前辈,如今虽我辈皆知,但天地不知。您最好寻一处棺椁暂避,让灵神魂魄修养三日,避免天地提前发觉您渡劫的痕迹。所以,丧事继续吧。”
青年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再看向自己一群儿女,他呵斥道:“你们这几日的做派,为父统统看在眼中!”
他胸脯起伏,本想呵骂几句,可到头来,终究安耐下来。 再看桌上那俩锦盒,“傅鸿岩”神情带着几分嫌弃。 “老夫确是在几处星阁留下锦盒,预防不备,也亏你们能挖出来。如伏小友所言,这法子还是不顶事,回头便废了吧。”
这俩锦盒真是您的? 天闲阁主等先是一怔,随后看到天雄、天勇两位阁主意外的神情,顿时明悟:这是主动帮他们遮掩。 到底,这也是亲儿子啊。 宾客们看到这一幕,虽然心中明白,但还是顺着“青年”的话,把两位阁主寻找锦盒争夺家主之位,定义为一场误会。 “父亲。”
二阁主见父亲庇护,心中不免有些触动,这声父亲叫得倒有几分真心。 …… 假的!骗子! 人群中,男子死死盯着那个假冒自己的青年。 一开始,他的确以为伏衡华可以用咒术找出自己。但咒术绕开自己,且另一个人随后站出来自称“傅家主”。 男子迅速醒悟。 咒术是假的,那个人也是假的! 然而在错愕之余,男子更多出几分惶恐。 这小子想要夺走我的身份! ——而且,已经成功了! 看着那些儿女称呼“傅鸿岩”为父亲,男子内心震怒。 一群混账,这小子随便说几句你们就信了!你们怎么不好好查一查? 他心中焦急,苦思对策之时。忽然听到傅云瑶、傅云柔和傅龙业等人和“傅鸿岩”对话,几人状似无意的提及经年往事,而“傅鸿岩”皆对答如流。 男子心中一突。 不可能。 老六刚才话语间提及的几件事,都是他儿时的事。那时傅鸿岩根本没出生,他不可能知道。 还有傅云柔以及傅云瑶,也提出几个问题。虽然“傅鸿岩”没有正面回答,却也捡了几件二女幼年旧事说话。 显然,这种试探对“傅鸿岩”无效。 在诸位子女试探后,证实此人就是父亲。 不论是说话语气,还是对自己等人的了解。他就是父亲没错。 事情真相就是父亲附灵假死,为渡劫做准备。 得知这个答案,众人内斗夺权的心思迅速收敛,一个个扮演起孝子孝女。 在傅家诸人享受天伦时,伏衡华走到殷彦青身边。 “这几日,劳烦世兄陪桐君玩耍。”
殷彦青莞尔:“她这番做派,不都在你预料之中?”
他翻阅傅家账本,清楚认识到一点:想要在天魁阁附近布置禁制阵法,工程浩大费时。换成旁人,还需要顶着一位元婴宗师时刻探查的风险。 所以,唯有傅家主本人有这个能力、时间来布阵。 知道这一点,殷彦青自然失去调查的兴致。 查到最后,无非是一场闹剧罢了。 伏衡华让伏桐君去折腾,明显是哥哥陪妹妹玩耍。 “你啊——惯会这么欺负她。”
“哪有。”
殷彦青笑而不语,回想当年这对兄妹的相处。 …… 伏衡华儿时很乖巧,懂得帮大人们照顾其他弟弟妹妹。 那么,他照顾的方式是什么呢? 殷彦青小时候去伏家,曾见过一岁出头的伏衡华带伏桐君。 那也是他最早认识伏衡华的一幕。 衡华虽有前世记忆,但灵人体质受到限制。从婴儿开始成长,衡华也需经历骨骼、肢体,乃至被锁定的心智逐步解封的过程。 快满一岁时,衡华已能平稳走路。而伏桐君还只能在床上爬行,但她活力十足,整夜整夜不睡觉,就知道玩。 几位奶娘看不住她,也搞不懂她的嘤嘤儿语。唯独伏衡华能秒懂她的话,于是伏衡华承担起兄长的责任。 在两位母亲歇息时,衡华从奶娘、侍女手中接过食物喂养妹妹。而为防止妹妹乱爬,伏衡华特意寻摸一条绳子把她系着。 殷彦青和伏衡华、伏桐君的初见,十分具备冲击性。 一个穿着小花袄的娃娃在地上爬,身上拴着一根绳子,后面有一个差不多大的红褂男孩慢悠悠跟着。 这一幕,让殷彦青记忆犹新。 当然,对伏衡华和伏桐君而言,这都是儿时的黑历史了。伏流徽劝阻二人吵架用的黑历史资料里,就有这个。 …… 回想当年那个天真无邪,傻乎乎、乐呵呵的女娃,再看不远处身材高挑的美艳少女。 殷彦青不禁感叹岁月如水,转瞬即逝。 “说来,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殷彦青笑道,“虽然我还没看出全局,但总觉得你还藏了一手。”
“有吗?”
衡华看着傅家诸人逐渐打消疑心。 仓促书写的“人格”,大体可以瞒骗几日。接下来……且看你能不能忍住。 …… 男子看着“傅鸿岩”,心头发凉。 这时,衡华目光投来,冲他微微一笑。 他沉默了。 果然,这小子真偷走自己怀中的“魂书”,并利用“魂书”探知我的记忆。 魂书夺舍,是神州时代的邪修做派。 将自己的精神、神识化为字句,藏在一本书的字里行间。当他人阅读时,神识会夹杂记忆进行覆盖,让阅读者成为另一个自己。 先是记忆,然后是神识波动,最后是魂魄吞噬。 魂书夺舍中,阅读者的魂魄必然无法保存。 因此,被视作邪术禁术。 男子暗忖:我施展邪术的事如果暴露,天央各派高人断不会轻易放过。哪怕夺舍的,是我自己的孙儿也不行。 而这一举动,也会自绝于傅家,众叛亲离。 这小子,是明白我的作法。所以才特意用这种方式敲打我,并拿走我的身份? 帮弟弟出气? 只是这么简单吗? 他这分明是打算把整个傅家变成他掌中的傀儡! 男子内心充斥熊熊怒火。但此刻却因为邪术夺舍之事而不敢现身揭穿。 而且,男子至今想不明白。 仅“魂书”被偷走的短短几日,他如何能复写一本书? 魂书只能用一次。 当第一个阅读者看过后,神识和魂魄便已经附身。接下来,魂书只是咒术运行中的媒介,已经不存在记忆。 他凭什么能复写我的记忆?他应该连阅读都不能,更遑论为另一个人进行附灵? 到底是经年的宗师,傅家主看得出来。 “傅鸿岩”和自己目前状态不一样。 自己附身的人,已回天乏术,必死无疑,魂魄正逐步和自己融合。 但“傅鸿岩”只是一时被“傅家主记忆”所迷。暂时失去本我,将自己误认为是“傅家主”。 过几日,伏衡华咒术解开,就可恢复本来面目。 ‘这小子对魂魄、阴神的认知、掌握,尚在我之上?’ 这是傅家主唯一能想到的可能。 “一梦化蝶,是我非我。你为何确认,自己是真正的傅家主,而不是一个误触魂书,导致自己误认为自己是‘傅家主’呢?”
突然,男子耳畔响起伏衡华的喃喃低语。 他猛地看过去,伏衡华却已经跑去和伏桐君调笑。 这小子真知道我附身何处? 下一刻,男子脸色剧变。 当伏衡华那句话以风音混在“惑神天魔咒力”时,男子灵神动摇,本我迷乱。 我……到底是写书的人,还是偶然触碰这本书。其实“傅鸿岩”才是真正的“我”。 等等——我就是我。不是别人。 他连忙镇守心神,但魂书夺舍最关键的时刻,最不能被惊扰,被迷惑的,便是本我失道。 为此,他连忙匆匆离开,专心梳理自我记忆。 …… 何等愚蠢啊。 衡华将男子离去看在眼中。 神州时代的邪修,但凡修行到宗师层次,没有一个人会愚蠢到拿灵魂进行唯一一次下注。 魂书? 真正的作法,是仅封存记忆和一部分神识。让阅读者一点点成为“另一个自己”。然后发动魂书的隐藏能力,促使阅读者自我祭献,以魂魄为薪柴,将邪修的真灵从星天引渡而下。 直接把魂魄放魂书里,那是下乘邪修干的事。 衡华推断:傅家主不知从哪里得到魂书邪术的制作方式,并贸贸然将自身灵神魂魄封入其中。这种方式比起直接夺舍,对自身伤害小很多。 纵然失败,也只是阅读者魂飞魄散。他可以回归魂书,等待下一个机会。而且,还可以吸收阅读者的精神力为自己补充力量。 这种方法是邪皇本人从“书灵”、“书妖”得到启发,从而在邪道广泛流传。 但这只是最原始的方式,经过邪修上千年改良,大家早就有优化版的魂书。这种粗糙而原始的工艺,也亏得这人当宝贝瞎用。 衡华暗暗摇头。 他没有真正制作过正式的魂书,只是对这个术稍稍做出一些研究。 他的成果,就是魂书复写。 哪怕魂魄脱离,记忆转移到阅读者身上。 痕迹依然存在书媒。 星辰记录着一切,我大可以通过月光进行回溯,借助魂书上浅浅的笔痕,重新写出一些内容。 比起真正的魂书,伏衡华为“傅鸿岩”准备的内容并不多,他的时间也过于仓促。 傅家主千年修行,阅历丰富。而“傅鸿岩”所知道的,连一百年都不足。更无法理解傅家主此生的大道感悟。 他只是被伏衡华以“伪·魂书”所迷,认定自己是傅家主罢了。 “幸好此次来人是五叔。他的眼力,瞧不出我的法子。”
再看身边啸鱼、恒寿二人,伏衡华暗暗得意。 自己对邪术的掌握程度,哪怕自己身边人都不了解。 魂书复写这种能力,自打他俩告状老爷子,把自己在琅環馆的地下邪术研究密室封印后,就不会再告诉他们了。 “至于接下来——” 望着男子离去的背影。 “你既敢把傅玄星搅合进来,那就好好给你一个教训。他虽然姓傅,但轮不到你们傅家随意谋算。”
傅玄星到底是老爹亲自认下的“干儿子”,又和伏衡华有四十年交情。他早已将傅玄星视作外姓的弟弟。 傅家主设计傅玄星,绝对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伏衡华给出的解释,只是方便让傅玄星拿赔偿。 至于这份赔偿会不会变成“遗产”。 伏衡华需要傅家主给出一个交代。 到底为什么,非要把傅玄星拉入局中? 有合理理由便罢,没有合理理由。那就丧礼成真吧。 “也亏得我聪明,直接帮傅玄星解局,换成伏桐君……” 伏桐君盯着“傅鸿岩”。 她隐约觉得不对劲,有些地方对不上,但要具体说出来,她也说不出口。 “有些事,感觉还是被人牵着鼻子走。”
伏桐君狐疑打量伏衡华。 轰隆—— 天魁阁外,突然传来一阵巨响。 黑影从一座山头窜出,狠狠鞭挞向隔壁山峰。 隆隆—— 山岩断裂,滚滚落石飞溅,烟尘漫天而起。 衡华目光一凝。 不是后山,黄婆灵神还跟三哥在折腾图腾灵的解封。 是另一处! “那里——” 傅家诸人发出一声声惊呼。 天闲阁主色变:“快!老二、老三,带人过去镇守。绝对不能让那东西出事。”
天雄阁主和天勇阁主看向“傅鸿岩”。 “傅鸿岩”有些懵。 但伏衡华为他虚拟构造的“人格”,让他顺利模拟“傅家主”做派。 “听老大的,此刻不许你们内斗胡来。把这件事,给我牢牢摁住了。”
那个位置有什么,伏衡华虽然有猜测,但并没有输入“虚拟人格”。可“傅鸿岩”本人恰恰清楚那里有什么。 在“虚拟人格”与主人格混淆,他认知自己为“傅家主”时,依旧保留那个地方的认知。 那里,放着傅家封印的仙品琼花——龙爪玉昙。 …… 宾客们听到动静,纷纷走出养心堂,站在天魁阁庭院,眺望远处山峰。 巨大的鞭影在日头映衬下,越发狰狞。 随后,又有两条长鞭从那个山头冒出来。 一根根长鞭飞舞,天地灵气疯狂汇聚,并在长鞭周围生长出一条条墨绿色的藤蔓。 “这是植物的根茎?”
金符道主困惑道。 “傅家封印着一尊木灵大妖?”
“木灵,莫不是傅家的那位?”
天央的金丹修士们都清楚,傅家的图腾灵恰好是一颗古树。 藤蔓在山头蔓延,当天勇阁主、天雄阁主带人赶过去时,已把周围四个山头盘起,并生长出一枚枚丈许大的巨型白色花蕾。 那些花蕾盘结在巨型木根上,随着木根一下下挥舞,傅家一众人仰马翻,连法宝都被木根打碎。 “不像是图腾吧?他家的图腾守护怎么会攻击他们?莫非——莫非是那朵仙品琼花?”
诸修士议论纷纷。 伏家三人外加恒寿、啸鱼、方东源、傅玄星也从里面走出来。 看着远处山头,再听着旁人众人说话,衡华神情逐渐变得困惑。 “阿姐,桐君,你们看到了什么?”
伏桐君:“一棵植物的根茎在暴动。不说那些木根,就连木根衍生的藤蔓都有碗口粗——这就是那株仙品琼花?我还以为只有巴掌大小,原来是巨型灵植啊。”
“阿姐呢?”
“和桐君相似。只是……” 看着那一条条乱舞的藤蔓无惧水火,两位金丹修士过去交战都没讨好,伏瑶轸心中升起不祥预感。 “看上去,那些木根、藤鞭有点像——” “龙?”
伏瑶轸迅速转头,只见伏衡华神情无比严肃。 “在我眼里,看不到什么木根、藤蔓,我眼里看到的就是一条龙的尾巴。”
天通慧心,直入本源。 在衡华的视野中,墨绿色的龙尾随意摆动,傅家众人的法宝触及龙尾卷起的灵风便一一破碎。而两位金丹修士在龙尾一下下甩动下,不得不狼狈逃回。 龙? 伏桐君、恒寿等人色变。 比起天央这群修士,出自延龙水域的伏家,对“龙”极为敏感。 她顾不得礼数,伸手拉住旁边的天退阁主,喝问:“那位置,就是你们找到的仙品琼花?从哪找到的?周围有没有龙尸、龙骨?”
“这……” 仙品琼花乃傅家隐秘,岂可随意告知外人。 “那里是我家禁地,的确用来保管琼花。”
傅云柔走来,敲击着金杖,看向伏家几人。 “你们的话,我听到了。你们怀疑我家的琼花和龙种有关?”
“我可以确信,那就是一条青龙。”
衡华望着龙尾咄咄逼人,追着天雄阁主和天勇阁主过来。其他几位阁主见状,纷纷飞到天空和木根、藤蔓交战。 “前辈,此时关乎重大。尽快和紫皇阁、剑仙洲联络吧。这龙从规格看,有些麻烦呢。”
这一刻,衡华与伏瑶轸的感知无比清晰。 傅家即将诞生一尊劫仙级存在。 而这个存在的命数,恰好就在琼花(青龙)身上。 跟紫皇阁、剑仙洲求援? 傅云柔望着空中兄弟们的战斗,沉吟不语。 “你小子瞎说什么!”
天退阁主急了。 那可是傅家的机缘! 被那群劫仙得知,傅家还能留住吗? “过来。”
傅云柔找来两个傅家子侄。 “你们去联络剑仙洲和紫皇阁。”
“七姐——这事,你是不是要跟父亲说一说。”
“这事我晓得分寸——而且——” 傅云柔转头望去,“傅鸿岩”已经消失。 衡华脸色微变,不妙! 此刻以“虚拟人格”行事,他别傻到真跑去跟“青龙”交战吧? …… 后山,帮忙解封的黄婆灵神嗖的一声离去。 “三哥,你先慢慢用法力磨灭天罡星力,我先离开一下。”
黄婆灵神直奔仙品琼花所在。 眼看“傅鸿岩”傻乎乎过来打算救人,却被几条藤蔓围堵,连忙出手救人。 可惜,我这化身没有趁手法宝啊。 黄婆灵神有些埋怨起来。 悟空化身持有三宝如意环剑,亦正亦邪。 菩提化身坐镇林海,化身树王。 而自己却作为本尊的“随遣仆从”,任意差使,连法宝都不肯给自己。 一念动,忽有一口大缸遥遥撞过来。 此乾坤缸非延龙、白玱、金方三域所化,乃天央七缸之一。里面有聚仙洲的一部分模型及天罡岛模型。 黄婆灵神顿时大喜。 抱起乾坤缸对藤蔓一指。 “收!”
木灵之气疯狂涌入乾坤缸,成为缸中群岛上的一抹抹绿意。 而“傅鸿岩”在乱中也被黄婆灵神装入乾坤缸。 轻拍乾坤缸,黄婆灵神美滋滋想到:“不枉我花费心思捏造此缸,往后一段日子,我大可以把乾坤四十九缸充作法宝。”
在灵劫洞的一月间,衡华安心悟道。黄婆灵神则负责将天罡岛周围疆域纳入一缸之中,以应对傅家对傅玄星可能存在的刁难。 在傅家这几天,伏衡华也没闲着,继续精加工。 如今这口大缸已真正成型。 只差最后的附灵。 黄婆灵神收起乾坤缸,并未就此离开,而是隐藏在暗处观察傅家诸人与木根、藤蔓交战。 强压着慧心法眼,黄婆灵神以神识观察藤蔓。 最靠近他的那条藤蔓表面,布满细密小巧的龙鳞。而藤蔓上开出九朵白色花蕾,正宛如一只只紧握的拳头。 “龙爪……真是龙族遗留之物。”
看罢,黄婆灵神去寻伏向风。 …… 衡华本尊得知黄婆灵神所见的一切,暗中思量。 伏桐君与傅家众人争执,傅云柔索性将一份古早资料告知与她。 “你说的不错。发现这株仙品琼花时,旁边确是有一条蛟龙骸骨。”
只是蛟龙? 伏家一众看着窗外。 那一条条碗口粗的藤蔓狰狞肆意,打得一群阁主狼狈逃窜。 区区蛟龙之流,如何有这么强大的龙威? “哼——” 傅玄星捂着眼睛,连忙后退几步。 伏瑶轸脸色一变,示意青舞扶着傅玄星,她迅速用玄观窥探天机。 看不到! 眼前唯有一片青光。 “衡华——” 她连忙呼喝伏衡华。 “我也看不清——前辈,傅家有没有更详细一些的资料。”
傅云柔:“已经派人去取。”
“给你。”
傅霓裳突然从衡华手边冒出来,将一份留影图递过去。 傅云柔看着侄女,眼神颇为诧异。 衡华也狐疑望着她。 傅霓裳解释道:“那朵仙品琼花,我很感兴趣。早年请父亲把相关资料给我留了一份。”
衡华翻看她递过来的资料。 图影是法器特意拍下,当年傅家找到仙品琼花时的一幕。 因为年代久远,留存图像不多,只有三张。 第一张,那是一具无角的龙骨。有一颗三尺高的青色仙草在骸骨中生长,茎上有一朵纯白花蕾,状似合拢的龙爪。 “昙花系的仙琼?”
幽蓝色的山洞中,这株仙草显得别样瑰丽。 衡华仔细观察骸骨部位,那里恰好是颔下。 第二张,是傅家人将仙琼挪移在玉盆中。从背景看,那是遗洲的一座山洞。 第三张,则是残存地上的龙骨和几片落叶。 衡华看完,将图片递给伏桐君。 “你也学过‘辨龙’,仔细看看。”
伏桐君拿过资料,当看到那条龙骨时,猛然抬头。 衡华笑了一声:“傅家仅以有没有龙角判断蛟龙、真龙,你不会也如此吧?”
若真是如此,伏衡华该怀疑眼前之人是不是伏桐君了。 “从龙骨扭曲的程度看,他死前承受巨大痛楚。”
“这也能看出?”
傅霓裳看向图画中的龙骨。 只是一堆枯骨,怎么看扭曲程度? 伏桐君没理傅家人,只对伏衡华说:“我怀疑,这是挖掉龙角造成的。”
“注意看逆鳞。”
衡华已经把神洛天书摆出来,对着窗外“青龙”进行测算。 不止他,旁边好些金丹宾客都开始推演天机。 到底金丹修士道行精深,诸位金丹修士合力作法,窥探到傅家禁地的一张影像。 长宽十丈的灵池内,生长一株丈许高的仙草。 “只有这么高吗?”
傅云柔:“一直是这样。我们也不清楚,为什么突然有这么粗壮的根系。”
当年挖掘这颗仙草,她也在场。 这颗草的根系很短小,一个小花盆就装下了。 天英阁主走过来,将一个法器递给他们。 “你们看,这是我实时监控的禁地影像。”
影像中,仙琼依旧扎根在禁地灵池中,只有丈许高。 傅霓裳下意识道:“幻术?”
“我检测过,是真的。”
傅龙业没有直接告诉众人,这是他折损十几个人手,从禁地拍出来的影像。 “禁地中的仙品琼花没有变化,外面那颗巨木怪兽可能不是咱们家的。”
衡华盯着外面的青龙沉思。 “不,这就是你家的东西。”
伏桐君盯着龙骨图。 “你家挖出来的琼花,生长在神龙逆鳞部位。那是一片逆鳞所化的仙物。”
金符道主摇头道:“真龙逆鳞没有这份效果。”
真龙位同劫仙。他见过劫仙,清楚劫仙的一缕头发,一块指甲没有这样的能力。 “是啊,劫仙级的真龙没有。但是更高一层的存在呢?”
伏桐君指着图影中的琼花根茎。 “你们看,这部分根茎表面有鳞状物。但色泽与旁边龙骨周围的龙鳞草不同。看这里——” 伏桐君指着龙骨边上的一块岩石。岩石下面有一簇杂草。 “这颗杂草即真龙碎鳞所生。”
龙,为生命之源。 天央一众接触天玄道台,自然清楚沧澜子等人的《博物天鉴》。 龙的物性即为生命之道,故能生化万物。 “仙琼和龙草的差距规格过大。纵然是逆鳞和碎鳞的差距,也不可能出自同一条龙。”
“但我们找到的仙琼,的确是在逆鳞处所生仙药。”
“有一种可能。这条龙偶然得到一位更高等龙种的龙鳞,并将鳞片贴在自己的下颔。或许是那位龙种的逆鳞?可能,那条上位神龙死掉了?”
安景成:“承蜕之术?”
“正是。”
伏桐君看向伏衡华。 他的洛龟岛上就有一位龟仙人,用这种方式续命延寿。 或许,这条真龙也是类似的作法? 衡华没说话。 他在翻阅傅霓裳对仙品琼花的研究备注。 字迹归整,总结干练。 衡华暗暗点头。这样的人,适合当助手啊。 “衡华,你也这么想吗?”
伏瑶轸忧心忡忡问弟弟。 比真龙规格更高等的龙种。 天龙以及…… “桐君,你说错了。这不是承蜕之术,而是自我奉献。”
“这条神龙撕掉自己的逆鳞,主动把另一片逆鳞贴在自己龙颔。为了龙鳞能在自己身上扎根,他主动挖掉龙角——” “他的龙角不能是被人斩断吗?”
“仙人斩断龙角,根部仍在脑袋上。而如今傅家认为龙骨无角,是连同相关神经一起挖下来。忍受这样剧烈的痛楚,再把自己的龙角吃掉,为下颔处的逆鳞提供养分。”
“因为龙角固化,是神龙最难消化的部分之一?”
伏桐君醒悟。 这条龙之所以这么做,是希望把自己的身份充当温床,让逆鳞、那条上位龙种得以复生。 衡华看向从天魁阁外偷偷摸摸回来的某人。 有的生灵为私欲,宁可自己儿子魂飞魄散也要夺舍假死。 也有的生灵,希望用自己的死来温养逆鳞,为陛下/父皇争取一丝复活的机会。 “等一下。逆鳞复活。你们的意思,傅家得到的琼花就是那片复生的逆鳞?”
“没错。所谓的琼花,只是那位神龙的假死状态。或者说,幼生期?”
衡华对天央诸修笑道:“在场不少人都看过《博物天鉴》的文稿。应该知道吧?植物可以化龙。”
“这一点,我们清楚。”
说话的人,是聚仙洲赤羽门的门主,金丹三层。 他阴沉着脸,心情十分沉重。 “按照你们兄妹的猜测,这位上位龙种的境界比劫仙更高?”
伏桐君沉默。 随着伏衡华的思路,她隐约猜出来这条龙的身份。 “这位龙种在东莱,也算是一位耳熟能详的存在。”
衡华道:“其名为苍,其方为东。 “此乃青龙之主,东海至尊。昔年覆灭东莱神洲的八大龙王之一。”
东海龙王? 众人哗然。 “不——这不可能!东海龙王被离天剑仙斩杀,是最早死亡的龙王之一。他……他怎么可能还留下逆鳞?”
轰—— 远处又有两座山峰崩塌,更多的木根从山腹窜出。 衡华对天英阁主道:“如果禁地内的景象为真。那么灵池中的仙品琼花应该就是他的本相。而这些木根,仅仅是地下蔓生的杂根。只要派人去禁地捣毁琼花,即可解决这场大祸。”
说得轻巧! 捣毁? 那可是仙品琼花。 一个成为劫仙的机缘,傅家自然舍不得放弃。 衡华也懒得多言。 反正等紫皇阁与剑仙洲得知,劫仙们会出手的。 这时,傅云柔派出去通讯的人急匆匆回来。 “姑姑,通讯法器坏了。我们无法和外面联络。”
? 衡华看过去。 “不止如此,我们派人坐船离开。可天罡星界不知为何,连我们自己人也在阻碍。”
金符道主听到这,下意识以神识登陆天玄道台。 “不对,天玄道台被封了。”
他刚说完,旁边不少人纷纷尝试。 在天罡岛内,连天玄道台这玄奇精神之所,也无法再行感应。 他们这些人,已经被困在天罡岛上。 衡华迅速往傅家那群阁主战斗的方位看去。 十几位金丹修士带着数百位族人过去清理木根。 可木根没有清理多少,反倒是傅家人被木根上的花蕾吞吃得七七八八。除却几位阁主外,其余族人尽数被花蕾裹着,依稀能看到花蕾内的挣扎。 “怎么办?我们现在无法离开了?”
“道兄,我们几个合力试试,看能不能离开天罡岛。”
“你们傅家在做什么,赶紧把天罡星界解封!”
各路宾客开始不慌张,是因为这里是天央。 劫仙潜修之地。 闹出大麻烦,自有劫仙出手。 可如今天罡岛被锁,劫仙们能得到消息吗? 如果他们来不了,他们这些人岂非也要被“仙琼”抓去当肥料? 看着慌乱的诸人,伏衡华对伏瑶轸、伏桐君招手,低语几句。 伏瑶轸虽为人稳重,可看着这些人不成气候,一盘散沙的模样,勉强答应伏衡华的建议。 “你小心些。如果不行,我们试试其他法子。”
“哪有其他法子。这可是东海龙王的复活。他复活成功,东海斗剑怎么进行?为了祖父成道,也只能委屈他再死一次——也算了却昔年的覆洲之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