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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六章 家贼难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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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篱茅舍风光好,道院僧堂终不如。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最近大家都很忙。

平帝忙着亲政的事,每日里在太常丞的导引下演练着大典时的种种礼仪,一丝一苟极为认真,惹得王政君每次来看他都满意地直点头。

匡咸更忙。他是九卿之首,也是太常机构的主官。在王莽的授意下,亲政大典定在了九月初八,已经不到一个月的准备时间了。当日王莽的提议一出,就赢得了满朝文武的赞同,马屁精王舜还说宰衡此意是希望陛下在行祭天大礼时向上苍祷告,为太皇太后求增寿,如此孝心,感天动地,把王政君感动得都不行了,连连夸赞王莽不愧是王家的好儿郎。御阶之下的匡咸等人听得是心中大骇。太皇太后已经默许了的日子自然也不可能再更改了,所以匡咸这半个月基本上忙得连家都回不了了。

至于王莽,仿佛成了大汉最忙碌的人了。每日里前往辟雍,与选出来的儒生代表们探讨国之大计。许是大家都在忙祫祭大典的事,竟无一人看出宰衡坐镇辟雍是否合乎皇家礼仪。

如此以来,最闲暇的人反而成了杜吴。平帝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恐怕没有时间跟着杜吴学习了,杜吴索性就躲在西院里,每天看看书写写字,虽说毛笔字仍旧很难看,只不过都是写在竹简上,也就没什么讲究了。

时间空了,杜吴的课也又多了起来,只是他现在不怎么讲故事了,尤其面对高良姜的时候。他总觉得高良姜这几日的表现有些反常,经常向他请教一些商周的历史旧闻,有一次甚至还提到了什么武林秘籍,让他有些云里雾里的。不过高良姜看他有点蒙,也就没敢再问下去,只是推说觉得夫子博学多才,以为肯定知道呢。

这一日,杜吴又在书房里写写画画。琵琶敲门走了进来,说是清风楼的胖厨子来给夫子送礼,送完了不肯走,说是有一道菜一直烧不好,想请夫子看在礼品的份上,万望点拨一二。

杜吴心知肚明,这是他跟清风楼约好的暗号。一般情况下杜吴会每隔五日去清风楼吃饭,实则是为了听取情报。如果有紧急的情报,清风楼就会派杜二以请教厨艺的名义来大司马府见他。前天刚从清风楼回来,杜二就要求见面,肯定是有重要情报。

杜吴将笔放下,把写了字的竹简拿刀刮了一下,叫过琵琶,让她把所有的字全部刮掉,便匆匆出门了。刚出门就遇到了高良姜,杜吴让他去偏房先等一会儿,便离开了。

之所以放心交给琵琶来做,一来二人已是夫妻一体,琵琶满眼里全是自己,如果这个世界上有谁最终不会背叛自己,应该就是琵琶了。二来琵琶不认字,当初杜吴想教琵琶认字的,可惜琵琶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学了三日,愣是一个字记不住,自己先放弃了。

琵琶看着竹简上的简体字,满眼里都是小星星。自己的夫君总是写一些奇奇怪怪的字,有些字连紫苏都不认识,说夫君写的是天书,“東”根本不是这么写的云云,反正琵琶也不识得,她就觉得肯定是紫苏小娘子读书懒怠不肯好好读书才不认识的,偏偏小姑娘又嘴硬,所以她也不去戳破这个小姑娘的小心思。

正刮着呢,紫苏追着大黄在院子里弄得盆倒桌翻,大黄汪汪地叫起来,琵琶想起来夫君正要给胖厨师教授厨艺秘诀,可不能影响到,便急急地出门去唤紫苏。

她前脚刚走,一个人影悄悄地溜进了书房,左右翻了一下后,目光投向了琵琶刚刚扔下的竹简。

杜二果然有重要情报。

昨天傍晚时分,清风楼不知为何特别热闹,客人的数量比前一日多了一半。虽说近几日因为滞留长安儒生的原因,生意已经好得很了,但是像昨晚已经到了酉时三刻还有那么多人,在让老板杜一开心的同时,心里也是泛起了嘀咕:难道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吗?

于是他便来到二楼,在一个隔间外,听了片刻,居然听到了一个骇人的消息。前日扶风郡的功曹史申屠刚在来长安的路上被人杀了。扶风郡都尉被要求限期破案,然而贼曹掾史查了两日,竟然没有任何线索,只知道凶手出手非常利索,只一剑就刺穿后心,申屠刚当场死亡,身上除了官牒大印,什么也没搜到。一个六百石的官员,身着官服凌晨独自行走在官道上,又被离奇杀死,着实让附近的老百姓们有些惶恐。现在的凶手杀人居然都不顾身份了。现在这件事已经传遍了京城,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是仇杀,有人说是财杀,还有人说是反对王莽的人杀了他。因为之前申屠刚一直反对王莽的,谁知道这次石碑居然是从扶风郡挖出,并且由申屠刚具表押运到长安。这让一些人觉得申屠刚是为了出名才骂王莽,名有了开始逐利,发现还是跟着王莽有钱花,才又开始重新投靠王莽,至于为什么清晨独自行走在官道上,却是没有多少人知晓原因。

杜一听到此处不禁有些讶然,虽然他不知道这事对自己的家主有什么影响,但是家主也是六百石的官员,万一有牵扯呢?于是今日一早便派杜二以讨教菜谱的名义前来传递情报。

杜吴一下子就明白了。自从跟匡咸清风楼一别之后,这几天他一直都在琢磨申屠刚的反常之举,最后得出一个结论:申屠刚绝对是被当枪使了,但是他没想到暗杀来得这么快。申屠刚清晨行走在官道上,肯定是想进长安告御状。结果他被人监视,从他一动身就被跟踪,一直到了官道上才被人杀死。这事最后肯定会不了了之的,因为幕后指使人肯定是王莽,或者王莽的爪牙主动为王莽扫清障碍。

想到这里,杜吴心有戚戚。一个正直的官员就这样被杀了,这个天下看来还是要落到王莽手中,自己前段时间那样拒绝王莽到底是对还是不对,万一他要是对自己也起了杀心怎么办?

送走了杜二,杜吴有些失神地回到西院,正碰到高良姜迎上来。见杜吴脸色有些不好,高良姜上前搀扶道:“夫子可是昨晚并未休息好,脸色看起来有些没有颜色。”

杜吴闻言,知道自己有些情绪失常,回道:“近日里天气转凉,昨夜可能有些着凉,故此气色差些。无妨,休息一下就好了。”

高良姜见状稽首道:“既如此,那弟子就不搅扰夫子休息了,弟子明日再来聆听教诲。”

高良姜走后,琵琶风风火火地从外面回来,看见杜吴坐在院子里,连忙过来搀扶道:“先生怎么坐在了这里,着凉了如何是好?”

杜吴笑道:“无妨。只是休息一下而已。你去了哪里?”

“小娘子带着大黄在院儿里胡闹,我怕搅扰了先生讲话,便跟她一起把大黄赶出去了。”

“哦。”

杜吴应着,起身回书房,边走边问道:“我让你刮的字可曾刮完?”

“呀,我忘了,我刚准备刮,大黄就在院子里叫起来,我就出去赶大黄了。”

“什么!”

杜吴闻言,立刻激灵了过来,三步并做两步进了书房,吓得琵琶在后面惶恐不已,也跟着进了去。

小几上的竹简还是自己刚走的时候的样子,只是第一个字和最后的几个字刮掉了,其他都没有动。琵琶走进来,怯懦地问道:“先生,奴婢,奴婢……”

“我来问你,你离开房间的时候,可有人进来过?”

杜吴抬起头,严厉地盯着琵琶,琵琶吓了一跳,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没有,真的没有。先生,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杜吴叹了口气,走过来扶起琵琶:“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以后不要自称奴婢,也不要动不动就跪。我只是担忧,不是真的发火。我写的有些东西,可能会被杀头的,所以就会特别小心一些。”

琵琶跪在地上哭起来:“奴婢错了,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以后奴婢就守着这个书房,不让任何人进来。先生,千万不要卖了我,求求你了!”

杜吴被她弄得啼笑皆非,自己刚才的话确实有些重了,再说自己的小院平时谁都不会来的,就算是来,也要有通报才会进来。刚才自己是否有些反应过激了?难道是刚听了申屠刚的死讯的原因吗?

想到这里,杜吴觉得自己有些草木皆兵了,也许真的是多虑了。他扶起琵琶:“傻姑娘,我怎么会卖你呢,你是我的妻子,是要陪我走完一生的人,再说了,你做的小菜那么好吃,我怎么会舍得卖你?”

说完在琵琶的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

琵琶的泪水终于止住了,紧紧地攥着杜吴的大手:“奴婢不是先生的妻子,奴婢只是先生的妾。奴婢愿意为先生当牛做马,奴婢还愿意学更多更好吃的菜。呜呜呜……”

毕竟是个十六岁的少女,琵琶终于忍不住了,还是哭了起来。杜吴拉着她的手揽入怀中,拍了拍她的肩膀。眼睛却越过案头,落在了小几的竹简上。

辟雍的一间静室内,王莽看着高良姜搁下毛笔,便拿起了竹简,轻声念道:“商,哎,这个字是什么,怎么笔画如此简洁?西周,这个字也不认识,这个又是周,一统秦,这个统怎么如此写法?两什么?这个字居然也不认识。三,是三吗?怎么如此简洁?分,嗯,这个字老夫认识,是分,后面没有了?”

“回老大人的话,后面被刀刮掉了,已经辨认不出,而且第一个字也被刮掉了。”

王莽听完,又仔细地看了两边,放下竹简,看向高良姜:“小郎啊,依你之见,你师写的是什么,为什么又要刮掉呢?”

高良姜立起了身子:“回老大人的话,刚才小子已经想了一路,这是不是就是夫子口中的《星河诀》啊?”

“《星河诀》?何以见得呢?”

高良姜站起来,走到竹简面前,指了一下“商”和“周”二字:“老大人,这两个会不会是上古朝代中大禹王所在的殷朝和姜太公所在的周朝呢?”

王莽仔细思索了片刻,觉得还是有些牵强。

高良姜又说道:“弟子曾经听夫子讲过《太史公书》,里面有几个本纪,分别是五帝本纪、夏本纪、殷本纪、周本纪、秦本纪,只可惜弟子福薄,并未看过此书,如果按照太史公的记载,殷前面被刮掉的字应该是夏,殷即是商,这一点夫子讲过。那这样就讲得通了,夏商什么西周,东周分两段,春秋和战国,一统秦两,到这里应该是“漢”了吧,只是这个“汉”字从未见过,是不是另一种写法?”

果然是一人智短,两人智长。高良姜一番解说,王莽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这是个朝代歌诀啊,既简洁又神秘,难道?

想到这里,他有些呼吸急促地问道:“你说,这是不是就是你夫子的《星河诀》?”

高良姜想了半天,憋出来一句话:“弟子觉得应该就是了。”

“可是没写完啊,三分什么呢?嗯?等等!”

王莽一下子发现了新大陆。

“一统秦两汉?哪里来的两汉,还有三分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高良姜摇了摇头。最后一句他也看不懂,虽然只有两个字,却显得更加阴寒。

王莽坐在那里想了半天,仍旧想不出个头绪来。此刻他不关心“三分”的后面是什么,他关心的是“两汉”。为什么是两汉?自己虽说有晋位的想法,可是并不想沿用“汉”的国号。他想用自己的爵位“新”,这是他想了很久的一个字。难道真的要改成“汉”吗?改成汉了,自己还能做皇帝吗?汉家的皇帝姓刘不姓王啊。还是说我不能晋位,只能做到宰衡甚至是某某王,然后替刘氏祖宗继续照看这个已经破破烂烂的江山?

这个杜吴到底是什么人呢?他后面到底还有什么字没写完?我到底能不能当皇帝?还是当个汉家的皇帝?还有,他为什么写的字如此简洁,对了,那个不知材质的卡片上的字也很简洁。他到底是什么人呢?难道可以预知未来吗?一连串的问题在王莽的脑海中不断游弋着,此时的他无比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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