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年,楚惠王灭陈。荧惑守心。心,宋之分野也。景公忧之。司星子韦曰:“可移於相。”
景公曰:“相,吾之股肱。”
曰:“可移於民。”
景公曰:“君者待民。”
曰:“可移於岁。”
景公曰:“岁饥民困,吾谁为君!”
子韦曰:“天高听卑。君有君人之言三,荧惑宜有动。”
於是候之,果徙三度。 ----《史记·宋微子世家》王莽的守孝被夺情了。其实王政君不想这么做的,但是捱不过朝堂上众臣的轮番上奏。她现在已经意识到王莽的尾大不掉了。上次敬武长公主被王莽鸩杀,她出于皇族亲情的关系想要前去吊唁一番,结果被王莽连哄带骗地给劝了回来,说是暴病身亡,怕传染了太皇太后,引起朝局动荡。王政君远远地看着正在听杜吴讲课的平帝,叹了口气,王莽羽翼已成,想换掉他,怕是已经无能为力了。大司马府,西院。杜吴正坐在院子里乘凉。琵琶靠在他的身边,两个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天气有些炎热,大黄趴在脚边,伸着舌头散热。此时院门口有脚步声传来,琵琶警觉地站起身。杜吴拍了拍她的手背,指了指夹着尾巴往屋里跑的大黄:“是紫苏。”
果然,一身淡服的紫苏期期艾艾地走了进来。最近的紫苏一直是这个状态,丢魂失魄一般整天浑浑噩噩,琵琶心疼地走过去搀着她坐下。“夫子,你能把叔父救出来吗?我怕他有一天也会……”紫苏说不下去了,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杜吴理解紫苏的心情。她最亲近的父母和祖母已经离她而去,现在跟她最亲的有血缘关系的也只有王获了。杜吴这几日一直在想对策,如何才能让王获避免历史的悲剧结局重演。“能,只要你照我说的办。”
紫苏猛地抬起头:“真的?”
“真的。”
杜吴站起来,看着夜空,就像在躲避紫苏的目光,“自掖廷回来之后,为师时时想起世子妃的嘱托,几不能眠。你父母已去,在这世间,能保护你的人,就只有为师和你的叔父了。为师这几日已经想到了稳妥的法子把你叔父救出来。为师不会再让别人伤害到你,哪怕是你的阿翁安汉公。”
小姑娘终于绷不住了,扑进杜吴的怀里大哭起来。琵琶轻轻地拍着紫苏的后背,也悄悄地拭了下眼角。那晚是紫苏一个月以来最开心的一个晚上。师娘做了拿手的粔籹和髓饼,紫苏吃得满嘴流油,一边吃还一边喂大黄,大黄看紫苏开心了,也摇着尾巴围着紫苏跑来跑去。入夜时分,王莽到了未央宫旁的偏殿,此时华灯初上。王莽挥手散去了身边的羽林骑,立刻有二十名亲兵不远不近地靠了过来。走上台阶,王莽抬头看了看天,盛夏的天空,繁星点点,看起来颇为绚烂。正准备进入偏殿,忽然看见荧惑星入太阴,王莽心中一动:荧惑入月,如同荧惑入太微,主帝位不保。他有点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会这么巧吧。想到这里,王莽更觉得冥冥之中有某些预兆。大殿门口等待的老太监早早地迎了过来,看到羽林骑又讪讪地住了脚步。如今这世道真的是变了,臣子僭用皇家卫率,这在哪朝都是大逆的行为,如今就这么活生生地展现在面前,让在宫中生活了四十几年的老太监更加地小心翼翼。“老奴给安汉公请安,陛下正在大殿等您。”
老太监刚要转过身去引路,一名亲兵用剑柄抵住他的后背:“以后记得叫宰衡,老东西!”
老太监冷汗刷的就下来了,一边点头一边唯唯诺诺地弓着腰小跑着到前面去带路。王莽嗯了一声,那名亲兵拱手退了下来。王莽和颜悦色地对老太监说:“公公不要跟他一般见识,那就是个粗人。叫什么都行,其实老夫更喜欢听别人叫安汉公,宰衡嘛,我是当不起的,奈何陛下和太皇太后太盛情,老夫推了三次才接受。走吧。”
此时的老太监一句多余的话不敢说,只是陪着笑脸在前面走着。虽说只是个偏殿,殿内的布置还是很豪华。已是入夜时分,偏殿内的蜜烛早早地点了起来,跳跃的烛光将整个大殿映得富丽堂皇。平帝看见王莽进来,不等他跪拜就先走下台阶,执后辈礼与王莽见礼,王莽连忙跪倒在地,口称陛下,君臣二人客套了一番,分宾主坐下。平帝开口道:“自朕登基以来,宰衡全力辅佐,今日朕特备薄酒,一来感谢宰衡素日里对朕的教导,二来感谢宰衡推荐给朕的博士杜吴,此人学识渊博,授课风趣,是个难得的人才。来,朕敬宰衡一卮。”
王莽连忙起身:“谢陛下,此乃陛下龙威所致,老臣只是顺水推舟,做了个人情而已。臣回去后必会将陛下的赏识之意转给杜博士,让天下臣民都能沐浴到皇恩浩荡。”
王莽放下玉卮,跟平帝有一搭无一搭地应付着,心里却在想着刚才看到的异常天象,平帝看王莽有些心不在焉,便问道:“宰衡可是有心事?”
王莽起身道:“蒙陛下下问,老臣并无心事。老臣心中所想之事,唯有尽职尽责,辅佐陛下成为一代英主,以慰先帝托孤之情。”
说罢居然拭了一下眼眶。平帝撇了撇嘴,好一个老狐狸。“刚才陛下提到博士杜吴时称赞不已,老臣对他略知一二,知道他有些才华,但是学识渊博应该算不上吧,不要说孔司徒,就是太中大夫刘歆,他也比不上啊,想问陛下为何如此高看杜吴?”
“他会讲故事。”
平帝开心地说道。“讲故事?他讲了什么故事,陛下能不能也讲给老臣听听,让老臣也开开眼界?”
平帝少年心性,自然架不住老狐狸的恭维,再加上今天请王莽赴宴的本意也是将这个故事讲给他听,用意自然就是希望王莽能还政于君,于是兴高采烈地复述起来:“夫子说,相传在前朝,有个朝代叫大宋,宋太祖赵匡胤最初是个禁军将领,辅佐着……”平帝故事刚开了个头,就被王莽打断了。“陛下,前朝乃是暴秦,哪里来的大宋,老臣虽说不是经史大家,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宰衡休要打断朕,夫子说这只是个故事,不要较真。”
平帝有些不太开心,“赵匡胤是个禁军将领,辅佐着后周的小皇帝和太后,有一天,他的部下在陈桥发动兵变,给赵匡胤披上了龙袍,认他做了皇帝,建立了大宋。他的这些部下也都升官加爵,成了朝廷的高官。宋太祖做了皇帝不久,请这些老部下宴饮,酒席之间,宋太祖说:朕自登基以来,无一日不惶恐,最近几日竟然发展到彻夜难眠的地步了。老部下纷纷问他原因,宋太祖说,朕知道你们对朕忠心耿耿,但是你们的部下并不一定这么想。你们拥立朕做了皇帝,你们也都位高权重,成了朝廷的重臣,如果有一天你们的部下也想升官加爵,会不会也把龙袍披在你们的身上呢?部下们一听,惶恐不已,嗯,夫子说的是冷汗直流,问宋太祖该怎么办,宋太祖说,我知道你们都对朕很忠心,可是你们也不能寒了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的心,不如这样,朕给你们把爵位提到最高,赏赐给你们大量的田宅美女,再跟你们结成儿女亲家,朕还赐你们免死金牌,只要你们的子孙不犯忤逆之罪,就能一直做个富家翁,你们觉得怎么样?部下们听完,恍然大悟,第二天纷纷上书,说自己旧伤复发,请求辞去兵权,宋太祖也都依照前言,赏赐极为丰厚,这就是杯酒释兵权的故事。”
平帝讲完,满眼期待地等着王莽评价,却见王莽沉默了半晌,徐徐说出一句话:“杜博士果然博学啊!”
此时黄门官忽然进来禀报,说太常寺卿匡咸请求见驾。平帝与王莽对望了一眼,不禁泛起了嘀咕:此时并非朝见之时,太常寺卿有什么急事非要此刻见驾呢?伴随着老太监的一声“宣太常寺卿”,匡咸匆匆忙忙跑了进来,或许是过于着急,进大殿的时候居然平地绊了一跤,这让平帝更加疑惑了。“臣匡咸,冒死觐见陛下,打扰陛下雅兴,实乃事发突然,请陛下恕罪。”
“爱卿平身,何事如此慌张?”
“见过宰衡,”匡咸给王莽见了礼,转身说道:“臣刚得到太常令奏报,一个时辰前,荧惑入月,臣唯恐太常令危言耸听,亲至观星台查勘,果然见荧惑直冲太阴。虽说并未出现荧惑守心,但是依旧让人胆战心惊。《石氏星经》记载,荧惑守心,大人易政,主去其宫,此事不得不引起重视,故臣不顾宫中礼仪,冒然觐见,请陛下察之。”
平帝并不知道何为荧惑守心,但是看匡咸的神情如临大敌,也觉察到了此事的严重性,习惯性地问向王莽:“宰衡如何看?”
王莽站起身,走到匡咸身边,“陛下,匡太常有些小题大做了,区区荧惑,何足道哉,况且并不是荧惑守心,是冲月,陛下乃是紫微星,两者之间有何关联,匡咸,还不速速退下!”
匡咸闻言一愣:“宰衡乃是三朝元老,学识更是翘楚,难道忘了本朝孝成皇帝绥和二年,夜空突现荧惑守心,郎官贲丽献计可移于相,于是丞相翟方进自杀殉国,然而命运终究没有改变,次月,孝成皇帝就驾崩于未央宫。更不用说前朝始皇帝三十六年出现荧惑守心,当年始皇帝就暴病而薨。如果说前朝旧事乃儒生编撰,尚不足以取信于人的话,那孝成皇帝当年驾崩之时,宰衡正居大司马之位,如何不能记得?”
平帝现在听明白了,匡咸急着见驾的原因是因为自古以来荧惑守心主皇帝大灾,要么丢掉皇位,要么丢掉脑袋,而且还有不少前车之鉴,也难怪匡咸如此慌张了。想到这里,平帝忽然觉得自己刚才好像不应该把“杯酒释兵权”的故事讲给王莽听,这不就明摆着自己刚对他起了疑心,上天就预警了吗?“大胆匡咸,陛下面前竟敢如此胡言乱语,陛下,老臣以为,匡太常乃是危言耸听,还请陛下宽心,我朝自陛下登基以来,虽说偶有天灾,然而不过是疥癣之疾,且陛下和太皇太后运筹帷幄,九州之地河清海晏,国泰民安,请陛下宽心,但有差池,老臣愿效犬马之劳,以慰陛下和太皇太后之心。”
说完,不等平帝发话,便朝大殿外喊道:“来人,将匡太常请下去,好生照看。”
话音刚落,就见几名彪形大汉挎刀进殿,拖着还想跟平帝奏报的匡咸快步出了大殿。行动之快,完全出乎平帝意料。“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