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鳝伯气得喉咙水桶粗,冲进堂屋,搬出一把沙发椅,坐在一棵阴凉的柚子树底下,翘起二郎腿,叼着过滤嘴金芙蓉香烟,神态好悠闲。他本想激怒荡儿,一气之下把什么都讲出来,可荡儿就像那聪明的鲤鱼,偏不上钩。他两眼平视,无动于衷。渐渐地,黄鳝伯的两只眼睛不停地打架,呼噜呼噜,鼾声如雷。突然,一个白晃晃的纸团飞落到荡儿面前,跳几跳不动了。荡儿瞪大惊奇的眼睛扫视四周,不见任何动静。“咕咕咕!”
一阵斑鸠叫声从身旁的苎麻地里传来,他寻声望去,只见那一片硕大的苎麻叶子底下,闪动着汪明、晓芡、毛鸭、水珠、柳丝那一双双明亮的眼睛,都示意他捡起纸团,展开看看。荡儿欲伸手,又不愿伸手。他明白伙伴们的用意。他用目光谢绝,并示意赶快离开这里。可是,伙伴们的眼睛不答应,那明亮的光芒,传递出真诚;那旋转的泪花,饱含着深情。是冰山,也会被融化;是大海,也会被煮沸。他抵挡不住,捡起纸团,展开,几行清秀而有力的文字跳进眼帘。大队长:你真是当今世界上了不起的硬骨头,钢强汉。你的全体队员,不,还包括小弟弟、小妹妹们,都钦佩你,热爱你。不过,你必须摆脱眼前的困境,立刻反悔,决不承认偷钱的事。凭良心讲,你背了冤枉。我们不容许事态再这样继续发展下去。快快反悔吧,大队长!我们期待着!洞庭湖鱼类资源考察队全体队员XXXX年X月XX日这字字,这句句,就像伙伴们的眼睛,就像伙伴们的笑脸。感激的泪水,充盈着他的眼眶。他用力抑制,不让外溢。他料定,这是汪明领头做的。只有汪明才有这样的鬼主意。他重新将纸条捏成团,藏进衣袋。他不再望他们,眼不见,心不乱,自己心中的防线才不会被他们的目光摧毁。他依然注目广阔的绿野。“咕咕咕!”
斑鸠又叫了。“咕咕咕!”
斑鸠越叫越急,联成一曲大合唱。他昂然跪立。斑鸠停止了鸣叫。小院一片寂静。只有黄鳝伯的鼾声均匀起伏。倏忽间,苎麻地里弹出一个人,像掷出的一柄鱼叉,一晃而过,扎在黄鳝伯身边,双手连连摇动那宽厚的肩膀,大声呼叫:“你醒醒!你快醒醒!”
“汪明!何事惊慌?”
黄鳝伯睁开眼睛,立起,慌张地问。汪明说:“那五百元钱不是荡儿偷的。”
黄鳝伯问:“那是谁偷的?”
汪明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猜是谁?”
黄鳝伯瞪眼竖眉,举起巴掌吼道:“小杂种!平素日,你只差把荡儿当皇帝看待,夸他,一千个好,一万个好。而今,你来救驾是吧!看老子把你捏成肉酱。”
汪明机灵地躲闪,说:“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你不讲理,只会打人。这是犯法行为。”
“打人犯法!打人犯法!”
一阵吼声起,一片脚步响,晓芡、毛鸭、水珠、柳丝冲出苎麻地,围住黄鳝伯,解救汪明。黄鳝伯张嘴出气,像拉风箱。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细小的眼珠几转,说道:“好吧!我不打人。汪明,你讲讲看,你是如何把我那五百元钱偷到手的。要有根有节,不能像荡儿那样一句话带过。”
这时,荡儿一步冲上来,拉住黄鳝伯的手,说:“你莫听他乱讲。那五百元钱是我偷的。当真是我偷的。”
汪明也冲上来,拉住黄鳝伯的手,说:“他才是乱讲。那五百元钱硬是我偷的。”
黄鳝伯两边打量,如钩的眼光恨不能把他俩的心挖出来看看,分辨谁真谁假。可他无能为力。他说:“你俩的话,我都信,又都不信。谁要使我相信,谁就讲出偷钱的始末情形。荡儿,你先讲。”
荡儿一怔,说:“莫急,让我理一理头绪。”
“那汪明先讲。”
黄鳝伯盯着儿子,道:“讲半句假话,我剥掉你的皮。”
“我不讲。”
汪明嘟着的嘴能挂一把茶壶。“你这杂种!捉鬼是你,放鬼也是你。一下要讲,一下不讲。尽玩鬼把戏。”
汪明说:“我讲了,你又会打人。”
黄鳝伯说:“我又不是三岁两岁的伢儿。讲了不打你,就真的不打你。”
汪明说:“你讲话不算数。那回,我送给梅奶奶一条鳜鱼,你讲的不打我,可等我踏上船,你扒掉我的裤子,一餐南竹笋子炒肉,痛得我裂牙。这回,我不上当。我要当着鳊鱼婶的面才讲。”
“汪明!我在这里听着,你大胆地讲吧!”
孩子们惊喜地回过头,只见鳊鱼婶静静地站在那株柚子树下,脸上挂满鼓励的微笑。荡儿说:“我理清了头绪,我先讲!”
汪明说:“当着鳊鱼婶,我先讲。”
“莫争,莫争。”
鳊鱼婶很有办法,说:“你俩翻掌赛输赢。谁赢谁先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