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儿叉开双腿,十根脚趾闪开,趾关节微弓,像生了根似地稳稳站立。滑滑的渔篙从他手中沉重地落下,缓缓地抽起,串串水珠,顺篙流去,滴滴嗒嗒,复归湖水,溅起圈圈浅细的波纹。汪明、毛鸭、晓芡均不吭声,只学了他的样,把渔篙用力点着滩岸。机动船开动了,“轰轰”的声响,平时入耳,觉得昂奋、雄壮,此时却感到低婉、悲伤。湖水让开,阳光让开,任凭它发泄出内心的苦痛,飞驶向前。荡儿昂着头,没有回望芦苇滩上那高高矗起的红眼鸬鹚墓,他不能回望,他不敢回望,这不是倒下的地方,他决不能在这里倒下,他要送中华鲟回长江。悲痛的潮水拍打着他的心岸,他以超常的毅力承受着。别了,红眼鸬鹚。别了,别了,红眼鸬鹚。你的非凡智慧,你的勇猛精神,伴着他成长,伴着他远行。绿色的滩岸远了。红眼鸬鹚墓远了。机动船“轰轰”响着到了湖心。几伙雪白的鱼鹰,从四面八方盘旋过来,绕着船头船尾不停地鸣叫,都把眼光盯了中舱,策划着要向里面进攻。哪里有鱼,哪里就有鱼鹰。中华鲟吸引了众多的鱼鹰。它们企图合伙对付这庞然大物,美美地打餐牙祭。可是,它们不敢轻举妄动,它们惧怕船上的主人。一直闷着头想心思的汪明,举起一杆粗滑的渔篙,朝空中连连摇晃,爸爸和秋芋下落不明,红眼鸬鹚丧了性命,他内心烦闷、痛苦、忧伤,他对着头顶盘旋的鱼鹰“呵呵”地狂吼。晓芡和毛鸭不受鱼鹰们的干扰,仍专心致志地给中华鲟喂着鱼虾。他们故意将鱼虾抛得高高的,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往中舱落下,逗得中华鲟性急地昂起头,张大嘴,一口接了,尾巴摇得“啪啪”地响,水珠四溅。渐渐的,渔桶里的鱼虾所剩无几。晓芡、毛鸭住了手,痴痴地出神。这桶鱼虾,是红眼鸬鹚昨天下湖咬上来的呀!有它,就不愁中华鲟的食粮,它可以随时下水咬鱼,既使机动船不停地航行,它也能边咬鱼儿边跟上船速。如今,它离开了他们,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再也不能为他们帮忙了。泪水涌出了他们的眼眶。“不好!有人落水。”
突然,驾驶舱里传出荡儿的呼叫。汪明、毛鸭、晓芡为之一惊,扑向船头,只见水面上有个人时而浮上,时而沉下,作痛苦地挣扎。机动船减速,靠近落水者。汪明朝那双在水里乱打乱抓的手伸出渔篙,眼看就要触到,却又沉下去,不见了影子。他们四面张望,倏忽,又见那双手在前面几篙远的水面上冒了出来。他们赶紧撑船追过去,即将接近,那双手又沉入流水。他们又撑船,他们又搜寻,他们又看见两只手伸出了水面。汪明赶紧伸篙,终于,那两只手抓住了篙尖。汪明用力往回拖。荡儿、毛鸭、晓芡赶紧伸手帮忙,可是不等他们抓住渔篙,只听“哎哟”一声,汪明连人带篙掉进湖水,和那落水者一道,被浪卷走。荡儿大声说:“赶快救人!”
他毫不迟疑,一纵身,一伸手,像一只收翅往前的燕子,扎进滔滔流水,往前追去。毛鸭也跟着跳进湖水。晓芡正要往水里跳,听见水面上传来荡儿的招呼:“晓芡!你莫下来。你要在船上接应我们。”
晓芡服从命令,赶忙找东西撑船,可船上唯独的那根竹篙已随汪明掉进水里,她想去启动机动船,自己又不懂技术,急得在甲板上蹬脚。机动船随水往前漂,她的三个伙伴和那落水者漂得更快,流得更远。她眼看三个伙伴追上落水者,伸手去抓,落水者又沉入水底。流水滚滚,白浪滔滔,伙伴们呢?落水者呢?她心慌。一眨眼,水里又冒出了黑点,她的三个伙伴和那落水者扭成一团,一浮一沉,一上一下。晓芡觉得奇怪,按照荡儿和汪明平时熟练的水性,只需他俩用力,还不用毛鸭帮忙,就能将落水者拱出水面。眼下,不但没把落水者救出水,反而三个都往水里沉,像是被那落水者吊住了,无法发挥水里救人的绝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她内心如焚,不顾一切地放声呼喊:“救命呀!有人落水啦!快来抢救呀!”
喊声,随着风,伴着浪,飞向晴朗的蓝空,飘向湖水两岸。此时,从北岸的大堤那边跑过来一个人,隔老远,晓芡就认出是黄鳝伯。晓芡又惊又喜,如同见到了大救星,边流泪边喊道:“黄鳝伯!你来得正好,快下水救人!”
她想到黄鳝伯平时爱财如命,此时要他冒生死危险救人,恐怕不会干。她连忙补充道:“水里有你家汪明。还不将他救起,就会被淹死。”
黄鳝伯没等她这句话说完,已毫不犹豫地跳进滚滚激流。他甩开膀子,劈开激浪,箭一般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