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人影晃动，多日徘徊，想进不得。“还是不见吗？”

向老看着锦程别过脸，决绝道：“不见。”

神仙成为堕神后，被杀念支配，没有怜悯之心，不会手软，更不会心软，宛若杀人机器。他们只有两种下场，要么死，要么被救回，可有时，死才是最好的解脱。因为这段期间的记忆并没有消失，而是被封在了一个盒子里，心魔消除，盒子便会在睡梦中打开，做了什么都会明明白白的在脑海呈现。就像是在梦中看了一场悬疑电影，而自己在那里面扮演的角色，就是凶狠手辣的凶手。如何把喻之打飞，如何把他锤向地面，他又是如何吐血的，锦程都清楚地看到了，并深深地印在了脑海里。两人同年同月同日出生，从小一起长大，虽然锦程羡慕喻之，一直想变成他那个样子，甚至可以说有些嫉妒，但从没想过害他，还害得那么重。他不想也没办法去见喻之。向老问，“你怕他？”

锦程低下头，脑袋上的发旋孤孤单单。向老继续问，“怕他不怪你？”

“你怎么知道？”

锦程似是被惊了一下，忽又想起什么，“难道池……馆长她真的……”向老道：“难不成是假的？”

锦程没想到，他以为那只是池青随口编得谎话，说来安慰他的。向老苦笑一声，“她应该是最希望这种事情是假的的人，你也一样，对吗？”

所有人都会说，你当时不知道，你没有意识，你不是故意的，没有人会怪你。若是并未出人命，倒还好，可若是造了杀孽，轻飘飘的几句话叫堕神本人如何能释怀？只怕是永远都无法释怀。向老想起了少主先前的居所，蓬莱浮玉山。战神下葬，北凝闭门不出，派人去问，只说无事，众人当她悲伤过度，并未多问。可第三日，侍童布布与依依听到门里传出古怪的声响，二人想要进去，却发现四周不知何时设了法阵。布布立即禀告尊主汝凰和长老向柏，汝凰一到就直接将房顶掀了起来，与向老翻身上顶，双双瞪大了眼。屋内陈设无一处完好，与心魔正在撕扯的北凝，一半还是青衣，一半被黑气缠绕，身上尽是血迹斑斑，露出的眼睛，还在尽力地保持清醒，嘴唇轻启。“杀了我……”“杀了我……”*浮玉山毁，死伤惨重。汝凰将北凝这段记忆暂时封存，将她原先房屋的装饰原封不动地照搬了过来，又吩咐众人，对北凝宣称布布依依二人卧床休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苏醒几日，北凝始终见不到布布依依，便询问汝凰两人的去向，一开始，汝凰还能对答如流，可在北凝的再三追问下，她的言语出现了漏洞。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北凝不顾礼数地甩开汝凰，跌出房门，一个不稳从台阶上滚了下去。“凝儿！”

汝凰扶起她，指尖灵力蕴含。北凝冷冷出声，“难不成记一次就消一次？让我不断想起，不断痛苦吗？”

汝凰愣住的时间，北凝摇摇晃晃地起身，朝着浮玉山的方向跑去。“凝儿！”

汝凰在她身后几乎哀求道：“别再走了。”

北凝不听，汝凰便施法想让她放弃。只是，无用。北凝一股脑地往前走，一条腿无力，她瘸着走，两条腿无力，她就爬着走。每移动一寸，记忆就涌入一帧，入目所见之处，鲜血，，惨叫，杀戮，惨不忍睹。葱白的双手被枯枝碎石划破，在地上留下了两条血痕，力竭时，她拿起面前的两颗石头握在手里，仿佛两只百灵鸟还在跳动的心脏。却被她活生生掏了出来，再无情地踩碎，血泊里，百灵音色还是那般悦耳，只是发出声音变得越来越艰难。“殿下……”“殿下……醒醒……殿……”北凝紧紧握着石头，晶莹不断滑落脸颊，没有哭声，在汝凰肩头道：“我想去看看他们。”

她把石头放在墓前，在那里跪了很久。忽然把承影驾到自己脖颈，千钧一发之际，汝凰夺了剑，质问道：“你想干什么？！！”

池青头也不抬道：“偿命”汝凰气急了，抬起手就想给她一巴掌，可手在空中抖了半晌都迟迟未落。这是轻笺的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是把牙咬碎了也要往肚子里咽的孩子，是年纪轻轻便父母双亡的孩子。她下不去手，摸着北凝满是泪痕的脸颊，劝慰道：“凝儿，别这样，她们不会怪你的。”

北凝看着她，似乎听了进去。可下一秒，却道：“凰姨，您不是她们。”

能够告诉她的人已经不在了，布布依依，化成了两根刺，拔不下来了，刺在心头生根发芽，化成了无形的牢笼把北凝困了起来。直到现在，她都没有走出来。‘困住你的又不是这个’——这句话更像是她对自己的谴责，嘲笑，怨恨。锦程的刺没有深植心底，他的囚笼容易破开。向老叹了口气，“锦程，你能出去，你还有机会，你还能见到喻之，能听他说话。”

“……”向老：“我不逼你，什么时候想出去再出去，会馆地处灵力中心，在此修炼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说罢，拿出了什么东西，放在锦程面前。“书？”

锦程瞄了一眼，“什么书？”

“一本是心经，另一本”向老顿了顿，“不如自己翻开看看？”

这么神秘，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锦程翻了两三页，瞳孔猝然收缩，将整个书本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遍。法阵，全都是法阵。天界的藏书馆他都看了个遍，但从未见过像这本一样涵盖所有法阵的书，甚至有些他都没有听说过。从易到难，从简至繁，详细无比，书页崭新，墨香还未散，是刚整理好不久的。如此至宝，锦程不可置信道：“这是……您要给我的？”

按他们少主的意思，向老应该要回答“是的”，但，他不想这么说。“是给你的，不过，老夫可没有这等本事。”

“……”某个名字浮现，锦程却不敢确定。向老：“看你这副模样，好像不信啊？”

怎么信？那天池青说的话，他还没有忘记，池青不是看不起他吗？怎么可能会给他费心整理这个。向老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解答道：“她并非看不上你，只是怒你不辨是非，收下吧，别辜负了我们馆长的一番好心。”

闻言，锦程点了下头，“嗯。”

向老轻声道：“你在这方面的天赋世间少有，每个人都各有所长，从今往后，别再瞧不起自己了。”

锦程眼眶一湿，吸了吸鼻子，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