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光粼粼，灵力环聚的池水中，只开着一朵金莲，层层结界庇护着它。若是它能开口，恐怕也会惊讶于自己如此重要吧。将郁回来时，天帝扶苍正端坐于池旁，静静地注视着眼前之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缓步走上前去，边走边说道：“这诸多时日，总算成了一株，也不枉我们查的那些典籍。”

“是啊”扶苍感叹道：“再养几日就可以送去了。”

“这次应该不会被赶出来。”

将郁调笑着。扶苍自嘲地弯了弯嘴角，道：“交代好了？”

“嗯，待她归来，万事了却。”

将郁坐下，整了整衣摆，“原本还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你这小徒弟倒是正好帮了我们。”

提到淘淘，扶苍面露担忧之色，道：“她能完整回来吧？”

“有向老在，没问题。”

“那就好”扶苍垂眸，问道：“你让饕餮下界真的会改变什么吗？”

刚才两人下棋时，听到长鸣，知道又是淘淘干了什么。扶苍本想亲自前去，将郁却先他一步，归来时只撂下一句要带饕餮去，便又匆匆离开。将郁虽只去了须臾，扶苍却也想明白了他为何要这么做，却不知道究竟成效如何。“不知道”将郁如实答道：“不过，有些事情，总是要解决的。”

“解决，解决……”扶苍念叨着这两个字，若有所思，半晌，吐出一句，“是啊，过了这么久，是该解决了。”

说话间，乌发随风飘动，带着缕缕白丝。将郁眼色一沉，故作疑问道：“我比你年长，你却先生了白发？”

扶苍欠身，望着自己的倒影，嘴角勾起一抹苦涩，道：“就算是白发满头，也偿还不清。”

将郁：“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此话不知说了多少遍，扶苍的回答也总是相同。“还不够”“……”透过水面，将郁仿佛又看到了两个如明媚朝阳的孩子。一个嚷嚷着要做个闲散小仙，一个坚定地想成为如离宫般的大将军。可如今，明媚不见，朝阳不再。一个已经登上了冰冷的王座，一个却被想守护的东西伤得心如死灰。花瓣上的露珠滑落，水面荡起涟漪，打散了将郁的思绪。他忍下鼻间的酸楚，转了话锋，问道：“刚刚路过宴会，实在是热闹得很，现在去吗？”

“不急，咱们可别扰了他们的雅兴。”

扶苍喉间溢出一声不明意味的笑，伸手指指桌上的棋盘，“等棋下完再去吧。”

“好”将郁望向棋盘，顿时愣住了。扶苍爱下棋，却棋艺不精，常常趁他不注意变换棋子。可今日这棋盘竟与他离开时一模一样，无一颗棋子改动。将郁抬眼道：“陛下今日有些不同啊。”

扶苍神情严肃不同往常，语气淡然自若，却掷地有声道：“因为此局，我必赢。”

说的是棋局，又似乎不是。看他这般，将郁脸上的笑凝滞起来。沉默半晌，他朗声大笑起来，伸手道：“陛下请。”

饕餮躺在床上，望着屋外的大雨，算着时间。离宴会开始还有一个多时辰，天上一日，凡间一年足够他找到金灵瞳了。等回去之后，就可以借此请求将郁帮忙，去蓬莱了。沉浸在与故人想见的想象中时，他突然开口道：“半角，你说她是不是很恨我？”

“呜”半角扭动着身子，不过还是可以看出来它是在摇头。饕餮长叹一声，他也希望如此，不过，可能吗？大概是今天走了半天，着实有些累，想着想着，眼皮就开始耷拉下来。“让你偷吃！”

“呜呜呜……”还未化成人形的饕餮正用爪子教训着半角，还不时用牙咬，牙齿尖利，疼得半角呜呜直叫。饕餮叼起它，用力甩了出去。“呜！”

半角重重地摔在地上，还滚了几圈，停下时，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手指纤细修长，察觉到来人无恶意后，它立刻跳到那人手上，缩成一团。女子手持半角，站起身来，眼上裹着白布，青衣随风飘动。饕餮看着眼前人，连忙后退几步，对着女子大吼道：“臭瞎子，你来干什么，你赶紧把它还给我，我要吃了它！”

‘瞎子’并非真瞎，只是眼睛受伤，那白布曾在药液中浸泡过，将其敷在眼上用以治疗。可以看见东西，就是不太真切罢了。北凝嘴唇翕动，摇了摇头，以示拒绝。饕餮怒喊道：“你瞎管什么闲事，明明它先偷吃我东西的！”

北凝不答，转身离去，见她走，饕餮追了上去。“臭瞎子，你给我站住！”

四条腿确实快一些。饕餮很快就追到了北凝身边，他瞅准时机，用力向上跳起，一口咬住了她的胳膊，血腥味立刻在嘴中散开，眼前的青色衣袖慢慢被鲜血浸染，半角看着发生的一切，叫声凄惨。被咬的人却一声不吭，连动都不动，还笑着看着胳膊上的东西。冷静地让人汗毛直立，饕餮连忙松开嘴退到一旁，吐出嘴里的血，冲着北凝喊道：“你不仅是个瞎子，还是个疯子！”

自己平常被混沌他们咬上一口就疼得不行，而且刚才要是再用些力，就能直接把胳膊咬下来，怎么可能会一点不疼，可是这人却满脸平静，不是疯子，又是什么？对此，北凝也并未张口，只是伸手顺顺半角的毛，继续向前走，饕餮有些忌惮这个疯子，但又不想放过半角，小心地跟在后面。很快，就到了一处凉亭。这里是北凝在瀛洲长待之地，平时试着种种树，养养花，累了就在这凉亭上休息。她拿出一个药瓶，简单往胳膊上一抹，又抹出些涂在半角的伤口上，动作轻柔，细致非常。上完药，北凝把桌上的盒子往前推了推，对着饕餮说道：“给你。”

仅仅两个字，却让饕餮满脸狰狞，因为这声音难听至极，是听说她嗓子也伤了，没想到竟变成了这样。北凝仿佛猜到了什么，微微低下了头。饕餮心里莫名感到一丝愧疚，赶忙问道盒子里面是什么。“桂花糕。”

此言一出，饕餮立刻后退数步，惊恐地盯着那盒子，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是你做的？”

他之前偷吃过一次北凝做的东西，仅一口，就让他差点把肠子都吐出来，那种味道，他至今都无法忘记。他实在是想不通，一个人怎么能把吃得做得那么、那么难吃。连土都不如。只要这桂花糕是北凝做的，他就准备立刻逃走，此刻就差临门一脚了。“……”北凝顿了一会儿，无奈道：“不是我做的，是将郁送来的。”

食盒打开，香味飘出，确实不像是她能做出来的，但饕餮还是仔细地闻了闻那糕点，再三确定没有奇怪的味道后才小心咬了一口，香味醇厚，酥松适口，他大口吃了起来，还不忘说道：“还真不是你做的，真好吃。”

北凝：“……”吃得正香时，前方传来呼噜呼噜的声音，他抬起头，看到半角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这边，口水流出，在桌子上形成了一个小水滩，但是因为害怕，始终不敢向前。饕餮懒得管它，刚把头低下去，一只手就伸了过来，拿出一块糕点。“呜”半角看了北凝一眼，大眼睛眨了几下，便十分开心地去啃点心了。饕餮抬眼看着这位战神之女、天界将军，背脊直挺，嘴角永远都挂着浅浅的笑，即便眼瞎了，声哑了，也不能勾下那抹上扬。这瀛洲的风，似乎也是佩服她，对她格外温柔。饕餮正欲低头，猛地发现北凝的身体边缘开始出现裂痕，形成一个个小碎片，飘向天空。他紧闭上双眼又睁开，眼前之景却并未改变。过于惊讶，饕餮张着嘴发不出声音，好半天才叫了一声北凝的名字。可能是声音有些小，眼前人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又大声喊了一句，她还是一动不动。他心急如焚，直接扑了过去，却像是撞到了一片玻璃，耳边传来清脆的碎裂声。饕餮猛地睁开眼睛，周围的一切让他觉得陌生。这是哪？缓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下界了，而这里是青池会馆。他扶了下额头，摸到一手汗水。耳边的呜呜声清晰起来，低头看去，半角在他的身边蹦跶，十分焦急的样子，地上是破碎的花瓶。刚才的碎裂声。原来是这样。他摸着半角，说自己没事，很快，半角安静下来，饕餮问道：“半角，你知道我刚才梦见谁了吗？”

“呜？”

“她还救过你”饕餮缓缓道来，“是北凝，我梦到了她第一次看见你的场景，还记得吗？当时我们还吃了桂花糕。”

“还梦见了……”梦见了她化成碎片，消失于天际，想起那个场景，饕餮仍心有余悸。半角却在此时突然叫了起来，饕餮以为它不舒服，不断摸着他想让他冷静下来。没一会儿，半角不叫了，一转身，直接下了床。饕餮并未觉得有什么奇怪，直到半角出了门，他才开始觉得不对起来，大声喊道：“诶？你去哪？赶紧回来！”

眼看着瞅不见半角的身影了，饕餮连忙掀开被子跟上去，一路追到了大厅前，却不见半角的踪影。就在他焦头烂额时，有一声音响起。“你在找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