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论正热烈的两个女子刚要张口斥责,被顾盼玥眼神制止。她依旧轻扇手中的帕子,侧目问不知所以的陈如夏:“你——读过书?”
陈如夏发现她在跟自己说话,便转过身子回答:“读过几天。”
“几天?那……”顾盼玥轻笑掩口:“那这种家国大事你听听便罢,当唱曲听也行,果然不必认真。”
这看似给陈如夏台阶下,可实际上就是把她放在地上摩擦,陈如夏神经再麻木,等周围几个女子笑起来时,也腾地红了脸。莫宛央蹙眉,这小娘子的“不必认真”,和她说的“何必认真”根本就是两个意思。见这边热闹,有献殷勤的小郎君们就凑了过来,何况这几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本也就是来招蜂引蝶的。其中一个名叫郑左纯地男子离这几个最近,用扇子给顾盼玥扇了扇:“诶呀,顾盼玥,你这话说的真是……有水平。一个乡下丫头,会种田奶孩子就成,哪怕读一天书都多余。”
。郑左淳的话成功吸引到陈常君的注意,他口中的顾盼玥,不就是钱仁要说给钱鸣礼的那个吗?郑左淳之所以敢如此说话,正是因为他是下柏树村郑家嫡孙,也是此时此地最有地位的。郑左淳已过弱冠之年,个子高些,此时更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嘴脸。顾盼玥听到这些话,害羞地别过头,不停地搅弄手中的帕子。陈常君眼尖,那帕子就是昨儿他“孝敬”许二渔的,因为他清楚地记得其颜色和图案,就是被人挑剩下的那些。陈常君相信一物降一物的道理,不到动手的时机,他倚栏看戏便好。陈如夏渐渐攥起拳头,对郑左淳道:“就你读过书!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乡野莽夫都难以启齿的话,也不知你读的书是不是都拉出去了!”
说完,陈如夏如同赵氏跟村里长舌妇群骂那般,无缝衔接地转向顾盼玥:“我虽读书不多,却知是非曲直,断不会把说书人讲的故事当学识炫耀。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驾飞龙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端午佳节,你身着华服,在此大言不惭,还让我把你说的话当曲儿听,敢问,这曲子我听地自在,你可就是那取悦我的歌妓?!”
顾盼玥的淡然之色瞬间被窘迫所代替,羞愧到无地自容。陈常君笑道不行,大喝了声:“好!”
没想到读几天书,陈如夏骂人的水平都渐长:骂那男子的,足足用了三个成语,且无比恰当;而骂顾盼玥的就更加精彩:那四句诗前面两句引自《九歌.云中君》,后两句引自《九歌.湘君》,都是夫子这几日逼着背下的屈原作品,用在此时此刻,当真是再合适不过。现学现卖,真装叉。陈如夏已经证明,陈家不仅打架基因了得,智商也着实在线。随着她话落,整个烟光阁的人都窃窃地笑起来。其实事情本身并不值得一笑,但陈如夏的比喻真是非常贴切。莫宛央也笑到红了脸,陈如夏如此泼辣,这几个可是捅马蜂窝了。不过她莫宛央可不会让陈如夏孤军作战,既然无需雪中送炭,那就来他个锦上添花。自取其辱的顾盼玥此时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索性双眸一垂,仿佛一个受害者般沉寂。郑左淳本来就不是什么温良谦恭的人,此时更是原形毕露,直接伸手指陈如夏骂道:“你个乡野村姑,可知道我是谁?就你也配跟我们说话!就是给我提鞋我都不要!”
陈如夏正要回嘴,莫宛央轻轻拦下她举到半空的手臂。“如夏,我来。”
莫宛央虽然一身粗布衣,又是一头短发,但受过专门训练的站姿一起,顿时就气场十足。她带来的压迫感,由内而外地散发。如果说陈如夏是伸出利爪的小奶猫,那她就是藏好爪牙的小老虎。郑左淳玩味十足地打量:“呵呵,乡下的丫头真是一个比一个野,不男不女的也来凑热闹。你又算老几?!”
郑左淳的家势毋庸置疑,顾盼玥今天来烟光阁的本意也是想与他多些接触,遂抓紧机会上前道:“这位小娘子,尔等粗鄙不堪,出口伤人,烟光阁如此诗情画意之地,当真不适合你们。若是不服气,先来答我的问题。若是你们答上来,便留下来,答不上来,那就自行离开,留些清净给我们。”
“答上来,你们离开,留真理与我们。”
莫宛央指指顾盼玥和郑左淳。顾盼玥感觉出这乡野村姑的强大,硬挤出一笑:“好。”
镇定片刻,顾盼玥开始往一旁踱步,仔细染过胭脂的嘴角微微一弯道:“我刚说烟光阁是诗情画意之地,你可知是何意?”
“无意冒犯。但是刚刚我家二姐已经说过,‘驾飞龙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如果你读过屈子的《九歌》,此时也不会用这个问题来问我。端午念屈子,颂咏《九歌》,就是此时此地最诗情画意之事。”
说完,莫宛央忽然莞尔一笑,继续道:“抛开今日佳节,想必这烟光阁修建于九月。‘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王子安的佳作,读过两天书的人又怎会不知?”
顿了顿,莫宛央继续道:“烟光二字在诗中虽多见,用以命名亭台楼阁,想必也只有王子安这首贴切。所以,这就是你说的诗情画意。”
莫宛央不经意的几句,犹如浓彩牡丹中一抹淡雅的鹅黄绿,刹那将牡丹衬托的俗气不堪。烟光阁霎时一片安静,片刻后,一身着白底紫色祥云团纹褙子的男子忽然喝彩,众人也跟着叫好起来。含着薄荷糖看热闹的陈常君忽然咧嘴一乐。这不是王勃的《滕王阁序》吗?当初多少同学想穿越到唐朝给王勃一顿锤呢,你随手一写那么多字,可知我们背的多痛苦?!若不是莫宛央提起,他还真想不起来,自己当年也是背的滚瓜烂熟,还因此免过一次参观滕王阁的门票。顾盼玥精致的小脸已然通红,被一个粗布麻衣小屁孩这么教训一顿,顿觉无地自容。郑左淳想替顾盼玥解围,逼近莫宛央恶狠狠道:“故弄玄虚谁不会?有本事将这整首诗背下来。”
莫宛央掩口咯咯一笑:“按道理你们已经输了,若是非要我背诵,却不能白听,一人五百文,听完再走也无妨。”
“哼,你个赔钱货,谁让你背?要背也要他来!”
郑左淳指着陈常君。陈常君一乐,自己明明连话都没说一句啊,不就喊了个“好”吗?这样也能被溅一身血的话,那白衣男子不是更该当出头鸟?陈常君指指自己:“我?你确定?”
“当然确定,陈、常、君!”
郑左淳露出一丝邪笑。陈常君深挖脑子里的记忆,没有眼前这人一点信息,看来原主也是不认得他的。不过,既然点兵点将点到自己,那绝不能表现地比女眷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