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常君仿佛一直在忙碌,已经几日没见到邱闻昌。告别钱少辰,陈常君带着几本书来到邱家。邱闻昌在院子里练剑,这是他才跟刘根成学的,动作笨拙些,但可看出其专注认真。陈常君放下书,等邱闻昌收势,两人坐下来聊天。“就知道你会来。”
邱闻昌笑呵呵开口。陈常君笑眯眯点头,让邱闻昌看到从前那个顽童的影子。夜风习习,邱闻昌将自己这些日子想到的事,一一跟陈常君嘱咐起来。说来说去,最重要的还是求学之事。“我听闻你去岳州是为经商。”
怕说自己想去求学伤了邱闻昌的心,于是陈常君点点头;可又不想隐瞒,于是又摇摇头:“不敢隐瞒夫子,确也想求学。”
等到答案的邱闻昌浑浊的眼中充盈泪水:“好、好,这才是正道。别看你年纪小,我却不能教你太多,这些日子我都着急。”
说着,邱闻昌起身,拿来早就准备好的几本书。“这是我自己手抄的《论语》《大学》和《中庸》,送你做纪念。这些虽是启蒙读物,可大道理都在其中,望你以此鞭策,将来成就一番大业。”
陈常君收下书谢过,可他更加迷茫,邱夫子口中的成就大业,是怎样一种设想呢?这个答案,恐怕邱夫子也不能说清楚,只能在往后的日子里,自己一点点去探索。这里不是宋朝,书籍没留给陈常君更多方向,往后的一切皆有可能。辣椒田里的点点红色,渐渐成为主色调,合作社的小社员们全都撒进田里,摘了几大框的红辣椒。这天,秦里正带着缨沟子的两个佃户,日夜兼程地赶到上柏树村。陈常君带几个人参观辣椒田,并教他们深浅几何,间距多少,水分多少合适等。尝过辣椒做的美食后,几人还是有些难以置信。“这么辣,真的有人买?”
其中一个佃农质疑。陈常君点头:“镇上、城里和州府,乃至京城的许多人们,吃的东西不仅精致还稀有,平常的味道吃惯了,辣更能吸引人。”
“物以稀为贵?”
秦里正问。“味以稀为贵。”
陈常君调皮一笑。为招待几个客人,也为证明辣椒的好处,陈常君自掏腰包买来一头羊。傍晚,就在村社院子里,烤羊排、羊肉串、烤羊蝎子统统安排上。本来已经香气十足的羊肉,再撒上些轻飘飘地辣椒面,吃上一口,美味简直直冲天灵盖。小社员们叽叽喳喳地喊香,邱闻昌也坐下来跟大伙儿一起享用,陈常君忙着烤串,钱少辰就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羊肉还有这样好吃的做法,你从前怎么不教我?”
“从前买不起羊啊。”
钱少辰流着口水,听陈常君讲串、烤羊肉串的技巧。这样一顿大餐,让几个佃户以及上柏树的村民都意识到,辣椒的确前途无量的作物;最重要的是,陈常君的决定,再也无需置疑,主要按他所说的做,肯定是没错的。秦里正将辣椒种子小心地收好。种子不多,陈常君嘱咐他们务必好好种,收获一季后,明天春天就可以扩大范围,到时候可以收获的钱,跟今年比还要翻番。“真的能?”
秦里正小声问。“这就是经济作物和粮食作物的区别。”
陈常君笃定道。而关于缨沟子打死盗贼之事,当地已经在盛传,只不过眼下还没什么动静,许是幕后黑手还在寻找证据。中秋这天,陈家人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陈常君精心制作了几道花生、豆角和土豆的美食,以及熬了许久的辣椒肉酱。晚上,陈常君将当家的大权重新交回到父母手中,让他们务必将这个家照顾好。经过这几个月,陈源夫妇竟有种重生的感觉,看着眼前的大房子,以及田里绿油油的小苗,即便陈常君不说,他们也不会再过回从前的日子。院子里的石桌旁,陈常君问:“爹娘,如果往后我在岳州站稳脚,你们愿不愿意过去呢?”
陈氏夫妻对视,陈源回答:“咱家现在有三十亩田,我跟你娘又都会种田,还有新盖的房子,干嘛放着这好日子不过?”
陈常君嘿嘿一笑,在农户人家看来,有田有屋就是最好的生活,根本不向往城里的生活。这就跟前世很不一样。“等我赚钱了,给家里买头牛。”
“唉,你还这么小就要离家,买不买牛都不要紧,你要照顾好自己才是。”
陈常君点头,爹娘现在真的很好,只不过他们并不清楚,陈常君之所以要去岳州,是为去岳麓书院做准备。八月十六,钱仁借马车给陈常君,送他去镇上。陈常君带走书、酒、种子、辣椒和一些这边用不到的东西,余下的东西,都交给陈二姐和莫宛央保管。全家人送陈常君到村口,小秋拉着陈常君衣角泣不成声,陈常君将她抱在怀中,和其余的家人告别。陈如夏知道陈常君还有诸多牵挂,保证一定会照顾好小秋和莫宛央,让他放心。将小秋交到陈源怀中,陈常君朝大家笑笑:“爹,娘,冬节前我要忙些,冬节我一定回来跟你们一起过。”
陈源像个孩子一样无措,只能拼命点头:“君儿,你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买卖做不成不要紧,回来咱们种地,爹娘好好种,绝不像从前那样,过几年就能给你和莫小娘……”莫宛央红着眼睛也红着脸,赵氏在一旁白陈源插嘴:“君儿是要出去见世面的,还没走你就往回拽,这不是拖后腿吗?”
莫宛央忙表态:“二郎的确该早点出去见世面,读书习武,将来入朝为官,造福百姓光耀门楣。”
头发已经可以梳辫的莫宛央,越发气质出众,陈常君心中不禁长叹口气。按道理,他是该带着莫宛央的,一来免得她在村里挨欺负,二来她对城市的环境更加熟悉,能给自己出谋划策、辅助自己求学,只不过此行尚是未知,不能贸然带她冒险。马车要离开时,陈常君瞥到躲在龙王庙后面抹着眼泪的钱少辰。见他哭地难过,陈常君也涌上一阵酸楚。离别,是生命中的常客,但有时候分开,是为下次更体面的相逢。“少辰——答应我,考岳麓书院!”
哇——钱少辰再也忍不住,哭着跑到钱仁怀中躲起来。车上,陈常君和这个小村庄挥别。看不见大家时,他终于坐下来,打开钱仁给他的一个竹盒。里面有钱少辰送他的泥人,是他们去巴陵时,钱少辰悄悄买的。盒子下面,是一盒点心,一看就出自刘氏之手;点心下面,压着一封信。中规中矩的字体,一看就知道出自邱闻昌的手。信不长,其中有许多不舍,也有对陈常君的诸多鼓励。让陈常君最终破防的,是最后那句“先为人,后为师,乃吾生之铭矣。君乃老夫之挚友,而非学生,前途不可限量。”
从上柏树村到荣家湾的路明明不长,马车却似走了很久。倒退的风景,仿佛从耕耘到收获,仿佛从暮春到初秋,仿佛几个月那么久。到镇上后,陈常君和荣昌旬李兴旺汇合,三人乘坐一辆马车,以及一车物品,直奔岳州而去。这一程,对荣昌旬和李兴旺来说,只是暂时离开,他们的根还在这儿,终究还要落叶归根,但对陈常君来说,却是年少离家那最初的一脚。回还是要时常回来的,只不过于陈常君而言,遥远的前世才是家乡,这一世,无论在何处,俯仰无愧于心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