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个进来的名叫宋邦渊,比前几个年岁都大些,已经二十有一,参加过一次解试,并未中举,但没放弃学业,如今就在洞庭书院。陈常君有些意外,通过他对洞庭书院的了解,那里的学生均来自上等户,不应该有如此落魄的学生才对。王久安让宋邦渊先阐述自己的观点。宋邦渊不似前几个那样洒脱,也不拘谨,他口中并无太多之乎者也,只是简单而严谨地和阐述自己的观点。“无论儒、佛、道,既然都能经过数百年乃至千年传承,就表明其中道理值得人们品鉴,只不过晚生至今仍未从中体会到足够心得,实属天赋欠佳,遂渴望得到基金,能继续研学下去。”
上来直接说自己什么都不会,却想要基金的,宋邦渊还是第一个。王久安又问过几个带些深度的问题,没想到他都能从各个方面回答,引经据典,儒道佛竟然都有涉及,且能看出他都是信手拈来,最后又十分谦逊,还不至于让人觉得反感那种。这便是陈常君和王久安都想要选择的人。王久安让陈常君提问时,陈常君放弃了问文化二字的出处及意义。他看着本子上自己记下的“衣服”二字,问:“基金会有规定,必须是贫困学子才能申请基金,我见你衣着不似他们那样破,发观也很新,还在洞庭书院读书,那是什么原因促使你来申请基金的呢?”
宋邦渊抻了抻身上衣服,略带笑意地回答:“如今有人流传,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我认为,小结是指小的习惯,并不是衣着不得体。日常读书时,哪怕我穿的再破也没关系,可是既然要来这,就要尊重王老前辈和这位小郎君,不瞒二位,我这一身都是借来的。”
王久安点点头,继续问:“那你来自洞庭书院,又如何解释呢?”
宋邦渊眼神黯淡一瞬,随即自嘲地笑了下:“我来自洞庭书院,只不过并非是洞庭书院的学子,我在那给他们洗衣服跑腿抄书,这样有机会借到书来看。”
啊,陈常君忽然觉得心口被人轻轻刺痛,但又觉得欣喜,仿佛看到他进去洞庭书院的办法。陈常君又问:“那如果你申请到基金,日后有什么打算?”
“用作生计,买笔墨,余下的存起来,留作日后赶考的盘缠。”
王久安蹙眉:“可是你上次解试并没通过,这么有信心。”
宋邦渊没有一丝尴尬,道:“晚生并不执着于贡举,但是不再试一次,此生难释怀。”
这样质朴的回答,让陈常君非常喜欢,这人真的是太通透了。执着却不执拗,有理想亦有生活,是个值得帮助的人。宋邦渊道谢离去后,陈常君从屏风中出来,书童端来茶点时被淋湿,陈常君才注意到,外面飘雨已经有些时候,芭蕉叶都绿地扎眼。两人探讨没几句,就将前六名略过,直接到宋邦渊。陈常君不吝啬自己对他的喜欢,王久安也点头,称宋邦渊是他这么久一来,遇到唯一一个符合他心思的人。得到一个值得帮助的人,这一日也不算白忙活,两人都很欣慰。选好人,之后的事胡叟就会办妥。基金每个月发一次,三个月之后宋邦渊要再来拜见王久安,以考核他的学习进程。陈常君撑伞回到铺子时,雨越下越大,天色也越发暗淡,街上几乎看不到行人。看眼手表,才下午三点多,但是红肠销量跟比前一日一整天还多。其实自陈常君出门没多久,天空就开始飘雨,按说这样的雨天,生意该黯淡些才对,所以当李兴旺新高彩烈地出来时,陈常君愈加疑惑。李兴旺抹了把额头的汗,骄傲地开口“嘿嘿,真是不枉俺起早贪黑地做红肠。”
荣昌旬和陈泽也都笑眯眯地,各种称赞陈常君来岳州开店的决定是正确的。两旁店铺的老板闲来无事,散步似地就来到陈氏食铺,说话间,就透露出些许羡慕。因这条街多是丝缎布匹和胭脂水粉一类,食铺与其没有竞争关系,遂聊地也十分放松。见过铺子里里外外没什么不同,伙计也没什么特别,几家老板便认定,生意好的原因一来是本身红肠味道好,二来就是开业前宣传到位,称赞发宣传单是个极好的办法。说话的档儿,还有人来买红肠,让邻居铺子的老板禁不住都啧啧称赞,他们已经几乎一整天没有人光顾了。看到空空如也的货架,又看眼外面,陈常君只觉得这生意好……好奇怪。客人离去,邻居也各自回家,天色再暗淡些,整条街就显得冷冷清清,有种“飞雨动华屋,萧萧梁栋秋”的戚迹。陈常君起身去关铺子门,瞥见街对面大树下空空如也,忽然又想起刘靖白的身影,仿佛看到他正在雨中给一家老小遮挡。陈常君回屋翻来那两幅遮光窗帘,又装上一锅热气腾腾的粥,召唤陈泽一起,一路走一路问,找到鱼市场旁的一个破庙。破庙里潮湿阴暗,蜷缩着许多乞丐,大都是老弱妇孺。陈常君的到来,然这些人有些害怕,当认出来是施粥的大善人后,大家才放松下来。经过颠沛流离,他们太害怕失去这唯一的庇护之所,害怕无赖捣乱,害怕官府来驱逐。陈常君将粥锅放下,喊他们拿碗来盛。有眼熟的小孩和老人,对陈常君二人没什么戒心,聊着聊着,就说到其余人的去处。“都去鱼市场扛活去了。”
陈常君点点头,这些乞丐想必也不愿意沦落至此,即便居无定所,也要凭借力气找事做。“有活干就行,就有希望了。”
陈常君起身,将窗帘拿出来。这窗帘每幅都很大,是那种大落地窗的。“冷的时候,可以一家人用这布围裹在一起。”
陈常君说着,却见这些人都用迷之眼神盯着自己,就连陈泽眼神也很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