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有的礼节陈常君一样没少,等周夫子收剑后,陈常君才开口问,为何要赶宋邦渊走。“他?”
周夫子斜眼宋邦渊方向,连文人最起码避嫌的礼节都不顾及:“若不是没寻到合适的人,怎会留他到今日?你可知他什么身份?”
陈常君很想反问“你又是什么身份”,但鉴于这个九岁的体格子不太够,勉强隐忍着,含蓄地开口道:“相马失之瘦,相士失之贫。”
“哼,你说的什么马什么贫我可不懂,我就知道他是一个妓女生的,连自己爹是谁都不知道,一个野种,名字都是自己取的,就算是个打杂的,也不配留在书院。”
宋邦渊在一旁血气上涌,本来因为营养不良而惨白的脸涨地通红,然而,他连对峙的资本都没有,他只想陈常君能死心,自己一走了之便罢。见二人都隐忍,周夫子眼神愈加嚣张:“姓宋的,我就是看不起你,怎么了?”
这是比卸磨杀驴还可耻的行径,至少人家不是让驴去找代替的驴……周夫子嚣张,是因为他觉得陈常君势必会留下来,即便陈常君不想留下来,他稍微恐吓一下,再给个甜枣,这事也就稳了,遂只想尽快赶走宋邦渊。只不过,他到底低估了陈常君心性,他可不是个九岁孩子,更不是随便几句就能唬住的。陈常君亦深知一点:洞庭书院一日不可没有打杂小厮,且他们出的佣金十分低廉,根本招不到人。认定这一点,陈常君紧紧拉住宋邦渊手臂,眉头一扬,傲气地回答:“那我也不干了。”
说着,他拉宋邦渊往外走:“咱俩一起走。”
周夫子毫不在意:“哼,走吧,我倒要看看,连这份活计都要留下来做,还有谁能留你?城东的乞丐窝说不定会收留你们。”
“你大概没听说过一句话,叫活人还能被尿憋死。”
陈常君挑起眉毛,毫不留情地回怼。宋邦渊见陈常君如此,心中略急,以陈常君的聪慧,留在洞庭书院是最好的求学途径,绝不能因此失去这个机会。整个洞庭书院,除周夫子是苏家的亲戚,掌管书院杂事,其余的四个教授都很有学识,一点不逊于州学的教授,这也是他肯一直留下来的原因。这一点,宋邦渊昨天已经跟陈常君说地很清楚,他相信眼下陈常君只不过有些激动,忘了他们的初衷。“别说气话。”
宋邦渊安抚陈常君:“我还有地方去,你留下来吧。”
宋邦渊说着要走,陈常君非不答应,用孩童的执着坚持“要走一起走”,弄得宋邦渊有些哭笑不得。“够了!”
周夫子大喝一声。若是两人都走了,他一时间还真没办法,否则就得多贴钱找个婆子,那可是一个月顶过宋邦渊一年,他真舍不得。“两个都留下也行,那你们就连同二十亩学田也一起种了。”
“靠,你吸血呢?!”
陈常君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周夫子得意地哼笑:“也没说让你白出力,急什么。”
顿了顿,周夫子整理了下自己的思路:“学田就在洞庭湖畔,就照着别处学田职田,交佃租就行。”
周夫子这么一说,宋邦渊欢喜不已。二十亩田除去佃租,一年下来至少还能剩下俩人的口粮呢,从此就不必再饱一顿饿一顿地吃剩饭了。“好好,谢谢周夫子!”
宋邦渊急忙拉着陈常君给周夫子行礼。陈常君一脸懵。人家条件还没说完,你咋就这么高兴呢?周夫子让两人稍等,即刻就回屋拿来契约,让两人签字按手印。宋邦渊生怕失去这机会,急忙就签名按了手印。看他这样子,应该是没什么社会经验,这让陈常君很头疼。陈常君谨慎许多,查看契约内容后,脸色渐渐难看。“按照别处佃租,应该一亩田交收成一半,你这……”周夫子再次哼笑:“我说的江淮和江浙路的规矩——别处的规矩啊,没错。那边一亩田能产四石米,交两石不正好么?”
宋邦渊登时傻了眼,这才注意到被周夫子阴了。周夫子见状大笑:“哈哈哈,谁让你不看?现在你想走我就去告你,还是快滚去想办法种田吧!”
说罢,他转过头对陈常君道:“这下你满意了吧?这可是你害地他,不如你俩在我面前打一架,我就把这契约撕了。”
用膝盖想也知道,此时就算他俩互相将对方打残,这周夫子也不会撕掉契约。宋邦渊即刻慌了。就算他从不曾侍弄过田地,可也知一亩田顶天能产两石,这可不仅仅是白种的问题,很可能到头来还要欠钱。“这……不作数!”
宋邦渊慌着去抢契约,试图将其扯碎。周夫子早有所防范,一个眼神,身旁的小厮就一拥而上,制服宋邦渊,抢下那契约。宋邦渊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的道理,劝解陈常君:“陈二郎,不用管我,横竖我一人承担,大不了一条命给他,你要记得为何来这儿。”
种地,陈常君可是轻车熟路。他轻巧地到周夫子跟前,挽起袖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虽然你可能听不懂。我俩打架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我愿意和他一起租种这二十亩学田。”
栓一个蚂蚱也是栓,栓两个蚂蚱就赚一个,周夫子以为这是陈常君意气用事,忙不迭将笔递上:“好兄弟,讲义气,来,签字画押吧!”
“不要!”
宋邦渊红着眼睛喊。“不要什么?不要紧!”
陈常君起笔,歪歪扭扭写下自己名字,然后按了手印。宋邦渊的眼神从激动转为绝望。他孤身一人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遇到陈常君这个朋友,怎么也不愿意拖累他。陈常君让小厮放开宋邦渊:“要死,咱俩就一起死给他们看。”
米已成炊,宋邦渊虽然痛心不已,也为陈常君这不到十岁的小郎深深感动,坚定地点头:“好!”
正愁岳州城里没处种地的陈常君,已经看到美好未来:二十亩学田,别人收割一季,他能收割两到三季;别人种便宜的粮食作物,他种葵花籽、辣椒和花生;别人家粜米,被粮商往死里压价格,他却一家独大,自己就是一个行会,楚地辣肠也即将批量问世……哈哈哈!憧憬过后,陈常君收起笑意,一本正经地问:“周夫子,已经签好契约,咱们各自收好,是不是现在学田就归我们种了?”
“那是当然。你们到时候要是交不出佃租,可别说咱们衙门见!”
“为何交不上?我还打算靠这二十亩田的收成置房子置地呢。”
无论宋邦渊愿不愿意,事情就这样敲定下来,陈常君反正一点都不担心。明年见分晓时,他就可以怼天对地怼周夫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