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其余每章字数都不多。陈常君以为章麟会将全篇都讲了，哪知章麟却说，今天的时间只来得及讲其中第二章，“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这部分。如果说猜测章麟今天讲学的章节，是考试押题的话，洞庭书院大部分学生都没押中。包括陈常君和宋邦渊在内，都以为会从第四到第九章里面选择，根本没想到会是第二章这样大格局的。之所以这么认为，是因为第二章的内容表面说天子有道和无道，实则说天子与诸侯、大夫和百姓之间的平衡，是孔子的政治理想。比起后面几章，第二章可探讨的范围虽广，却容易空谈、脱离现实。毕竟除去章麟，其他人少有接触过朝中事的。苏岑岑给章麟斟茶后落座，宋邦渊对陈常君低声道：“看苏小娘子斟茶的礼仪，这章麟该是收她做女弟子了。”

陈常君注意不到这么多细节，但这对苏岑岑来说倒是件好事，从此不必如同寻常女子那样，专门学习相夫教子。忽然间，陈常君想到莫宛央，也不知道她从前是不是也师从名家，哪怕沦为流民，依然具备坚毅不屈的性格。这大概就是教育所起到最好的作用了。章麟开始讲学，期间比如贺夫子和蔡洵谅等人，都可以在间隙与他探讨，并不冒犯或者是违反什么礼仪，因为探讨本身就是讲学的一个特色。这一段内容，陈常君和宋邦渊昨晚也讨论过，只不过因两人意见相左聊地较少。陈常君前世是学过这一段的，就算不是在正式课文里，也可能是课外读物之类的阅读理解里接触过。他记得尤其清楚的四个字是“焚书坑儒”。焚书坑儒这件事比孔子晚近三百年，两者其实没有时间和空间的直接联系，但陈常君记得老师说过，孔子的这段话，却可以反映出焚书坑儒这段历史的本质问题。其大意是说，先秦统一时采用的法家李斯的郡县制，即实现“中央集权”，招致一部分坚持“分封制”儒生反对，最终以对儒生的残酷镇压而结束。章麟开讲后，从孔子说这段话的历史背景讲起，语速很慢，大家都听地很专心。虽然在场有五十多人，但整个院子里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即便坐在院子角落，也能听地清清楚楚。其余的学生们，因基础都比陈常君扎实，不见有人在做记录，而陈常君则在一开始就准备好做笔记了。鉴于用签字笔记录速度能跟得上，陈常君便如同前世听课那般，用心地做着笔记，无论他认不认同。期间许多不懂的地方，他都用红笔标注上，待到晚上，有宋邦渊这“杂学家”，不愁这些内容弄不清楚。结合前世的部分记忆，陈常君觉得章麟这部分讲述地非常精彩，一点也不枯燥，凡事都有理有据，引人入胜等级满分。讲了大概七十多分钟，陈常君也记录了满满两页，章麟扫过所有学生，宣布暂时休息一会儿。这功夫，就见蔡洵谅和贺庭征左右过去，互相探讨起来。有心的学生都围过去，陈常君也被宋邦渊拉过去。听了一会儿，两个夫子竟然就争论起来，争论的焦点正是先秦采用李斯的郡县制，究竟应不应该。两人各自持自己的观点，蔡洵谅认为采用郡县制后，加强对地方的管理，避免皇权被分散，是正确的方式；贺夫子则认为，郡县制虽然加强皇权，却削弱诸侯和士大夫的势力，而诸侯和士大夫又是一个国家主要阶层，最终导致这一部分人不积极，无疑相当于削弱国力。这两人亦是博学的，所以听他们辩论也是件长见识的事，就在两人辩论正酣时，章麟瞥见陈常君，遂喊他来自己身旁，待到这两人稍微平静一些后，章麟问陈常君更认同谁的观点。陈常君也是学过历史的人，自然知道秦统一六国时的一些政策，尤其是统一制度这方面；但贺夫子又是自己的老师，他不能明晃晃地反对自己的老师。大伙儿的目光都落在陈常君身上，陈常君想了个打酱油的话术，道：“事实已定，无论对错，存在即合理。”

这几个字甚为简单，所有人都听得懂，尤其是“存在即合理”五个字，让章麟都不禁为之一震。“那你倒是说说，是怎么个存在即合理？”

陈常君开口道：“世上有好人，也有坏人，那么坏人该不该存在呢？如果没有坏人，好人就体现不出好了，所以所有事都是相对的，只要天下有道，百姓安居乐业，天子也好，诸侯也好，谁权力大些、谁权力小些，又有何妨？”

陈常君一番话，把焦点拉回到讲学的这段文字上，什么秦始皇、焚书坑儒，都不在他具体讨论范围内。换句话说，陈常君将蔡贺两人争端变得大而空，谁也不得罪，且谁都有道理。章麟细品“存在即合理”这五个字，这不正是他一直想要表达的观点吗？只不过，他竟然没有想到如此贴切的说法，看来自己的讲学内容，这个小郎是真的听懂了。到底是神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