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过来传话，说再稍等一下即可开饭，大伙就各自散去，议论刚刚精彩的一幕。孔柯寅十分欣赏宋邦渊，在人群中找到他，并将自己的折扇送给他。宋邦渊有点慌，来而不往非礼也，他可是身无长物。陈常君给他出了个主意：“要不你送他点红肠……背篓里还有不少呢。”

宋邦渊无奈，跟孔柯寅道出实情：“家境贫寒，身无长物，改日抄本书送孔兄。”

孔柯寅欣然答应，两人也算认识了。苏岑岑来到陈常君身旁。陈常君知道她是冲宋邦渊来的，自己不过是个借口，但为了掩护二人，他这电灯泡还真不能随便离开。苏岑岑一扫刚刚的沮丧，表情灵动地犹如邻家女孩，她先跟陈常君说笑一番，让他看章麟的衣裳。陈常君这才注意到，章麟外面套的褙子是上了拉锁的，整整齐齐、服服帖帖，看上去就舒服。陈常君趁机问：“你是不是做章老的入室弟子了？”

苏岑岑点头：“我求我翁翁的。”

“你翁翁答应你了？”

陈常君有些意外。苏岑岑再点头：“我说我若是做了章麟女弟子，以后能嫁更好的人家。”

陈常君再次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苏岑岑。“你……你知道你翁翁的安排？”

苏岑岑掩口笑道：“我的姊姊们早就嫁人了，成亲前连面都没见过，有过的好的，有过的坏的，冷暖自知吧。我就是要多学成材，才能不那么早被嫁出去——会的越多，我翁翁就想攀越高的枝儿，可他也需要时间去认识高枝儿啊！”

孙岑岑这一番话，宋邦渊也听地清清楚楚，如同地震海啸般冲击着陈宋二人。原来这丫头虽然有时候蠢，但在自己命运的把握上，看似被动，却始终掌控主动。她就是要让自己优秀到，他翁翁的人脉企及不到能配上她的小郎君。这可太有道理了。“人间清醒，我喜欢。”

陈常君鼓励了下，继续道：“其实你也可以试试堕落，比如堕落到苏家不想认你的地步……”苏岑岑怒视陈常君，拳头就差点砸下来，陈常君嬉笑着躲到宋邦渊身后。话说回来，陈常君若是个通透的女子，这些小郎君里，肯定也是从孔柯寅和宋邦渊两人之间选择，苏岑岑没选孔柯寅，一定还有他不如宋邦渊的地方。不知不觉，章麟也来到几人身旁，主动给陈常君介绍：“你如果现在拜入我门下，就有这么个小娘子做师姐，可否动心啊？”

陈常君嘿嘿一笑：“动心动心，只不过没有背叛师门的道理，再者这为姐姐凶地狠。”

章麟本就玩笑，听到后便哈哈一笑。陈常君趁机拉过宋邦渊：“宋兄，刚刚你讲的太精彩了，可你不是说要问章老几个问题，见了章老怎么反而怂了？”

章麟并不知道宋邦渊来历，但对他刚才的辩论十分欣赏，也很想更多了解，如果可能，他也不介意再多收一个弟子。但听陈常君介绍后，章麟便和善地伸手：“有何问题，直接说来，我又不是洪水猛兽，不用害怕。”

听这么说，宋邦渊忙拱手施礼，接下来就认真地将自己的观点道来，可视为对刚刚论道的补充。直到这时，陈常君才知道“认真”二字是合意。敢情平日这家伙给他讲课，都跟逗小孩似的，眼下的他一板一眼，字字珠玑，条理清晰，大有学者的缜密和条理，恍然判若两人。苏岑岑在一旁专心地听，不知不觉就红了耳朵。陈常君再次恍然大悟，苏岑岑慕强，喜欢的宋邦渊终于在此时显出了原形。宋邦渊讲话条理分明，但不似孔柯寅，他总是没有一丁点压迫感地娓娓道来，让对方听着就很舒服。章麟十分欣赏他这一点，于是你来我往，说着说着就忘记了时间，直到旁人都各自休息，这边还没有结束的意思。这时候，九娘亲自来到后院，请大家去用餐。想必九娘一定要寻章麟的踪迹，陈常君忙躲到苏岑岑身后，然而九娘过来时，苏岑岑却蹦跳着迎了上去，还挽住九娘手臂，撒娇地说着自己已经饿了，问有什么好吃的。陈常君急忙背过身，九娘见章麟正在跟人说话，就没过来打扰，嘱咐苏岑岑，务必快点带她老师去用餐，还强调他们这桌是专门的素餐。九娘招呼其他学生离开，苏岑岑也趁机请章麟。章麟见人都走差不多了，便邀请道：“宋郎，不如你坐我旁边，咱们继续讨论。”

宋邦渊忙慌着摆手，表示自己只不过是个打杂的小厮，不要说坐在章麟左右，就是跟他同桌都没资格。章麟并不介意，再次邀请他同座，宋邦渊难为中，如实道出拒绝原因：“我母亲是……烟柳巷的，我连自己父亲是谁都不知道。”

章麟一怔，随后发出叹息声，不过仅仅一刹那，他就再次开口道：“那我就借用陈小郎的一句话，存在即合理，既然你来到这个世上，还有如此见解，有何须顾及是如何来的？你的存在，即合理啊，说不定你还是要助我一臂之力的人呢。”

如此宽容的态度，如此高的评价，让陈常君和苏岑岑都惊讶不已，这真是那个别人迟到都要参一本的老头？陈常君忙催促宋邦渊赶紧答应，别辜负章老的好意。章麟也邀请陈常君同座，陈常君一想到九娘那副模样，忙摆手拒绝：“我饿了，我要吃肉。”

章麟大笑：“好通透的小郎，有什么话从不藏着掖着，就像李太白，我喜欢，这性格适合做个谏官呢。”

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陈常君忙摇头，说几句小孩子的撒娇话，以为这事就能萌混过关。哪知章麟并不介意，他竟然提议，哪个想吃肉就吃，他单独吃素就可以，丁忧是他自己的事。宽容到如此地步，陈常君再也没有借口推脱，只好硬着头皮答应，心想到时候我和九娘在你餐桌上过招，你可别怨我。德庄楼兴旺如旧，学生们去了较大的阁间，几个师长以及师长的入室弟子，就都跟章麟同桌，在单独的雅间。大家本来是按次序入座的，但章麟提出来要给几个小辈端些荤菜，遂打乱顺序，并将苏岑岑安排在洪麓和孔柯寅中间，宋邦渊则被他喊到自己身旁，调侃说宋邦渊这么瘦，一看就是不喜欢吃肉的。陈常君心中呵呵一笑，你是没见过他吃肉吧？哪次吃肉不乐地跟过年似的，你这是剥夺我兄弟过年的快乐啊。陈常君这边还为宋邦渊惋惜吃不到肉，那边苏岑岑忽然起身，来到陈常君身旁坐下。此举让洪麓和孔柯寅不解，他俩似乎有怠慢之嫌。苏岑岑笑着给陈常君取来一把果子，对众人道：“这小郎都被你们忽视了，说到底，还得是我们小娘子心思细，能照顾好这小郎。”

苏岑岑一席话落，有理有据，谁都说不出什么，便只能随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