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常君一听,这是上来就开始耍无赖啊,还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那他也没必要跟这些人认真,反而大大方方承认:“的确如此,原来那高僧也去长沙寻过几位……”几人一听,明明瞎编的,怎么还顺竿爬?一个个只好点头:“啊,是、是的。”
陈常君蹙眉:“那高僧曾说,岳州人杰地灵,是他最中意的活字印刷之地,还说……”陈常君欲说还休,眼睛瞄了几个好奇的人,才继续道:“还说我要我们将活字推广到各地,但若有人想要偷我们的成果,定然要遭天谴。”
说完,陈常君就坐等几人反应。牧曲大笑起来:“那巧了,这高僧也曾对我们说过这话……”陈常君嘴角一扬,从背篓里拿出一张铅印的英语试卷,啪地拍在桌上:“那想必这高僧也曾给诸位留下这类精品活字印刷吧?”
弯弯曲曲的文字,根本没一个人看得懂,但是这样小而密且精致的字,绝不是雕版能够做到的。“这是什么鬼画符?!”
越广禄瞪眼道。曾庆琪得意地一笑:“这许是高僧云游海外的佛经呢,可别乱讲。”
这张卷子在几个人手中传阅,即便常年经营印刷业的匡行文也看傻了眼。他拿起试卷,放在眼前逐字看来,快速找到重复的文字,再进行对比,他惊奇地发现,这文字无论重复多少次,竟然都是一模一样,就是活字也未必能做到这一点。他们胡编的“云游高僧”,竟然成了真?难不成真有此事?苏岑岑又催促道:“快把你们的拿出来看看……”几人讪笑,推脱忘记带来之类,笑得比哭还难看。几人肚子打鼓,越广禄再次喊小二上菜,又被苏岑岑制止。“事还没谈完,不急着吃,几位不会是担心我们不愿请这顿饭吧?”
越广禄嘴角抽搐:“当然不是,因为我……”“不是就好,咱们有话赶快说,不能让你们白来一趟。”
苏岑岑话落,曾庆琪就无缝衔接地开始介绍活字。因陈常君事先嘱咐过,曾庆琪字字句句都在说活字,可想从他滔滔不绝地话语中了解活字的具体工艺,真是半句有用的都没有。曾庆琪也是真的喜欢活字,因此对活字的夸赞由内而外地迸发,这么一说,就说了快半个时辰。陈常君这期间悠然地吃着红果糕,苏岑岑啜着上好的茶,唯独邢陆规规矩矩坐着,不时点头,或者补充几句,使得整个气氛犹如新品发布会。好处都给你,核心机密就不说。这一番操作下来,对方已然心痒不已,各个又饿着肚子,遂也不再端着,直接问曾庆琪这边的进展如何、可已经在应用。曾庆琪示意邢陆作答。邢陆将自家所拥有的活字数量、大小字号、字体等说来,并说已经开始在印书,无论所花时间还是成本,都比从前减少几成。几人听闻,面色瞬间难看许多。他们此行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也得到这样的效果,眼看东西就在眼前,可偏偏得不到,作为同行,真的是既羞愧又恼怒。始终没怎么说话的匡行文忽然开口:“刚刚这位小郎就说,他想要把活字推广开来,我们此行正如玄奘取经,今儿既然到了,咱们就聊聊具体事宜吧。”
陈常君琢麽,《西游记》他还没出版呢,您就上来取经了?不自觉地,便瞧了苏岑岑一眼。苏岑岑以为陈常君不知道前朝高僧玄奘取经的故事,她小时候最爱听的就是这话本,便接过话头:“取经不至于……”匡行文忽然警觉,这小郎并不知道玄奘西游之事,想来他读书并不如传说那么多,完全可以从此入手暗讽一番,以找回些面子。苏岑岑才说两句,本来是善意地往谈判方向引导,却被匡行文神采奕奕地给打断了。他看着陈常君:“陈常君,你觉得我们此行,跟玄奘西游是否有几分相似?”
说完,他就等着陈常君为此而请教旁人,他们趁机便可奚落一番,顺带连岳州书馆行都不放过,然而,就在他们满怀期待时,陈常君蹙眉开口。“那几位又自比是哪个?哪个是猴哪个是猪?还是说,这九九八十一难你们没经历过,觉得有点亏得慌?”
陈常君话落,苏岑岑刚喝进去的一口茶险些喷出来,匡行文等人更是尴尬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越广禄忙将自己面前的红果糕朝陈常君方向推一推,自我解嘲道:“哈哈,我们匡会长平日也惯爱玩笑,见二郎与自家小二年纪相仿,忍不住多聊几句,此乃父亲对儿的怜爱,莫要见怪。”
哈?莫名其妙地又给我找个爹?陈常君还没等开口,另外两个立刻开始笑呵呵地周全这话,一来二去地竟说陈常君跟匡行文小儿连相云云。陈常君没动声色,就坐在那看对方几人尴尬地圆话等这四人尬笑到失去声音,邢陆特别认真地问了句:“咱们潭州书馆行业,平日也是这样跟旁人谈正事的?”
陈常君知道,以邢陆严谨的性格,这句绝对是发自内心的问话,而非调侃,瞬间,大型社死现场被这句正经话给激活,陈常君忍着笑快要憋出内伤,而苏岑岑已经接口起身离开。门口的帘子方放下,就听苏岑岑抑制不住地笑声传来,虽然她脚步声越来越远,笑声却始终没有消失。匡行文烦躁至极,阴沉着脸,催促另外几人快点谈事。双方亲切友好地聊了一会儿,矛盾就迸发出来。潭州方面,不停地强调他们印书馆规模大、历史久远,重点是想获得活字印刷术,又不想掏钱,揪住陈常君那句“推广到各地”不放,而对自己获得印刷术后要做的事,又绝口不提。岳州方面,虽然并不打算要钱,但是对潭州方面所作所为非常不耻,担心他们以此牟利,而不能很好地利用活字印刷,造成类似之前的困扰。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问题,偏偏眼下的事不是用钱可以解决的。双方各说个话,汤松年和匡行文对他们获得活字后的计划只字不提,半句承诺都不敢说,话题便僵在这里。陈常君看表,他们坐在这儿已经磨磨叽叽三个多小时了,眼看一点结果没有,刹那间就失去了耐心,不想再与他们谈下去。谈判的终点是吃饭。陈常君拿出那副唐诗扑克牌,分别分发给在坐之人。“既然汤馆长一直强调贵馆雕版印刷技术一流、珍藏的雕版数目也十分可观,那晚辈只能献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