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考中进士之后，现在也是让他们到六部观政，之后才派往各地任职。”

“你说的培训和六部观政有什么区别吗？”

在朱祁镇看来，现在的新科进士，朝廷也不是没管，还是对他们进行了一些培训的。“区别还是很大的，很多六部官员并没有地方官任职经历，况且中央和地方的政务还是有区别的。”

“对于那些要到各地当县令的新科进士来说，找个久在地方的师爷幕僚给他们讲课都比六部观政要强。”

“举个简单的例子，六部观政十年，他们也不会告诉这些进士，如何做假账。”

“他们也不会告诉进士，如何欺上瞒下，帮助富户隐瞒土地。”

“更不会告诉他们，谁家的在朝中有什么背景，谁又和谁有什么关系。”

听了朱祁镇的话，朱佶摇了摇头。朱祁镇身为大明皇帝接触的都是一些高层的东西，对于真正地方上的事情其实知道的不多。“照你这么说来，地方上的事物没有那么简单。”

听了这话，朱祁镇不由的皱起眉头。“当然不简单，县令掌握着一县的税收、律法等各个方面。”

“他们手下有官吏帮他们打点具体的事情，可就像臣方才所言，地方官吏并不是流官。”

“县太爷几年一轮换，可他们要在当地干一辈子，甚至他们的孩子还能接替他们接着干。”

“这样一来，地方的豪强富户必然会和他们勾结在一起，欺瞒县令。”

“况且，官吏们干的越久，懂得越多，可县令换了几个县没什么过错，就会升迁。”

“很多人也许当了十几年县令都搞不懂里面的事情，更不用说年轻的县令，到了地方之后，自然这些官吏说什么，就是什么。”

“还有能够真心为百姓做好事的官员不多，只要能够完成上面的任务，他们考核合格，也不会关心其他的事情。”

“真有了什么事情，士绅有关系有人脉，也控制着社会的舆论，说你好，你就好，说你不好，你好也是不好。”

“普通百姓就算有意见，也难以传达出来。别的不说，当初太祖皇帝曾经下旨，各地百姓有冤屈可以到京城告御状，各方官府不得阻拦，还得派人送到京城。”

“陛下登基十几年，可曾遇到过有来京城告御状的人？”

朱佶笑了笑，拿一件事情当例子，向朱祁镇问道。“这，朕还真未曾遇到过。”

朱祁镇一愣，他当然也知道有这档子事，可告御状的他真没遇到过。“那陛下觉得，是天下升平、百姓安居乐业，还是有人阻挠了百姓？”

“太祖出身布衣，对民间疾苦十分了解，太宗靖难也算是重整江山之人。”

“陛下久居宫中，所见所闻，皆是身边的人告诉你的。若是臣此刻在说谎，陛下能否察觉？”

朱佶又问道。“朕相信，你不会骗朕。”

朱祁镇看着朱佶认真的说道。“臣谢过陛下信任，臣斗胆问一句，陛下以前有没有想过王振会做下这么多恶事？”

朱佶向朱祁镇拱手道谢，紧接着问了一句。“冠军伯慎言！”

一旁的刘僧知道，王振是朱祁镇过不去的坎。“朕以前确实没想过，不过朕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错，王振服侍朕从小到大，虽然是一个阉人，可如同我的师长一般。”

“你是朕的救命恩人，朕也相信你。”

朱祁镇眼神中先是闪过一丝恼怒，随即认真的说道。“陛下能这么想再好不过，不过陛下不是普通人，您是大明的皇帝。”

“皇帝不可轻信他人，不管是您的老师，还是您身边的人，他们都有自己的私心、也有自己的私利。”

“他们的一言一行，都受到私心的影响，包括臣在内。”

朱祁镇登基才几岁，虽然有张太皇太后听政，可是很多事情，朱祁镇并不懂。孙太后虽然宫斗能力很强，可是治国能力几乎没有。“陛下，奴婢没有私心啊。”

听了朱佶这诛心之言，一旁的刘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刘公公常年担任御马监掌印太监，王振收受贿赂，你敢说自己一点都不知道？”

听了他这话，朱佶张口反问道。“奴婢……”刘僧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当然是知道的，不光知道，他还给王振送过银子呢。“有私心不可怕，宫里这么多公公，多数都算是家境窘迫不得已入宫，还有一些是犯官之后。”

“他们没有子孙后代，着实可怜，很多人想的都是赚些钱，到了岁数告老还乡回家养老。”

“因此绝大多数公公都贪财，贪财没有什么，谁都爱财。可贪财要有个限度，像王振那般受贿数额如此之大，便是不知道收敛。”

“知道王振收受贿赂的不止刘公公，可以说很多人都知道，甚至陛下也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只不过想来陛下也没有想过他会有如此巨额的财富。”

“只不过陛下念在与王振多年的情分，以及陛下觉得王振虽然贪财一些，可对陛下忠心耿耿，小节有亏也算不得什么。”

“可问题就是王振不仅贪财，还弄权，借陛下的信任，大肆培养自己的势力。”

“朝中反对他的人，都被他打压，惹得内外敢怒不敢言，只得保留有用之身，以待有朝一日他失势，能为朝廷效力，为陛下分忧。”

“最可恶的是他自己没有什么才能，却屡屡献上馊主意，险些陷陛下于危境。”

朱佶借着王振，告诉朱祁镇身边的人都有私心。“陛下，奴婢便是这么想的，奴婢当然人微言轻，奴婢死不足惜，可还想着为陛下建功立业。”

刘僧一听这话，连忙跟着说道。“刘公公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当日刘公公亲率大军与臣一起营救恭顺侯，而后又率军护送陛下返回居庸关。”

“若是他一开始与王振死磕到底，只怕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养老，有可能已经不在人世。”

朱佶当然不愿意与刘僧为难，相反将他的私心说的有些高尚，并且说出了他的功劳。“这些朕都知道，满朝文武、宫中内宦委曲求全，也是一心为了大明。”

朱祁镇看着跪在那里的刘僧，想起他连夜护送自己的功劳，点了点头说道。“有陛下这句话，奴婢便是现在死了，也是心甘情愿。”

刘僧知道，自己不仅过关，而且在朱祁镇心中印象更好，趴在地上，哭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