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慢慢过去,天色渐渐明亮,半夜之时的倾盆大雨仿若错觉,只剩街面残留的水迹述说着当夜的不平静。 啪踏。 一只破旧不堪,前端甚至磨出了个洞的蓝色布鞋,一脚踩进盛满水的土洼之中,毫不在意地溅起一身泥水,最终缓缓走至宝光寺,残缺的功德池旁。 肉山此时穿着一身短褂,单单上紧了两枚扣子,坦露出满是黑毛的胸膛。 他看着满地疮痍的功德池空地,地上残留着烧焦的木桩,大大小小的深坑,勾起的嘴角越加上扬,最后直接疯狂大笑,眼中却闪烁着暴躁与愤怒的神光。 死了,确实是死了。 他闻到了赤身身上难闻的气味,夹杂着献祭用的香肉味,慢慢地变淡,变淡,最终淡没于一股子燥热的气息中。 此时天空恰好又飘起细细的雨丝,轻柔地抚慰着已经成废墟的佛门圣地。 肉山猛地一拳打在前方的功德池上,满溢雨水的一角碎池陡然炸起大片水花,高高地溅洒在空中。 “究竟是谁!你这老东西为什么就不能坚持一下?废物!废物!”
“嗯?.....这是......普身死了?”
身后,一袭黑衣,头戴斗笠的人影缓缓走出。 其不仅作了伪装,还变了声调,想要掩盖身份。 “云英?!”
肉身猛地转过头,垂在身边的两只手拳头攥紧,目眦欲裂,瞳孔瞬间凝聚,就像头恶狼, “你知道是谁动的手?对!你一定知道!快说到底是谁干的!”
云英脸色变了变,斗笠之下神情变得阴沉,她也是在别院休息,察觉到天变,发觉大战发生在宝光坊,心中有了某种猜测后,决意孤身赶来,只是碍于那雄浑的气息震慑,等一切尘埃落定后才敢动身。 只是没想到所料却是没错,看到的竟是这一幕。 “我怎么会知道,我可比你还晚到啊。”
她强忍住心中被一举叫破名字的愤怒,摇头说道。 她不是愣头青,肉山本身实力比她强得多,两人之所以能面对面平等交流,归根结底是因为她身后庞大的势力关系,此时对方明显状态奇怪,硬怼上就是脑子有问题。 “不过我能确定,动手之人必定是造成之前天变之人,实力恐怕是自在天境,如今的淮平这种人很少,逐一排查可以查得到。”
云英谨慎地说道,发表着自身的看法。 “大宗师.....”肉山同样听到了先前的怒吼。 “对。能造成那般规模的天变之人,只有神意凝练,沟通外天地之人才能做到。”
云英越加侃侃而谈, “只是令人奇怪的是,那声暴喝虽然一股莫名的威势,但却不像宗门师兄师姐,是神意层次的压制,反倒有些像... ......像生命本能上的压迫?”
她脸上出现疑惑,最终慎重地说道。 “不管是不是大宗师,此时最难办的是接下来怎么办。”
在心神冷静后,肉山心中杀意已经淡了下来,很奇怪,却也很现实。 赤身的实力他很清楚,虽然不如他,但却差不了多少,不然早被他吞了,对方既然能杀赤身,便说明很可能实力不比他弱,而在这种关键时期,他也不愿招惹。 “我建议......收手,毕竟仅凭你一人,独木难支下,很可能事倍功半。”
云英低声说道。 一个宗师说灭就灭,还是在自家势力中灭,让原本稳坐钓鱼台的她怕了。 她想收手。 “收手?....有些事一旦发生,就回不了头.....”肉山脑袋低了下来,整张脸藏在阴影之中,嘴巴拼命地在咀嚼,像是在咬什么东西。 “你说...连头都回不了,叫唔怎么收手?!”
他数息后抬起头,吐出半截舌头,露出血口,狰狞地笑道。 云英斗笠下眉头皱起,她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最终却沉默了。 “你放心,你只做你该做的,剩下的唔来安排。”
肉山笑意一点一滴收敛,冷声说道。 “我会尽量配合你。”
看着地上还在跳动的半截舌头,云英不寒而栗,脸色复杂地轻声说道。 肉山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往宝光寺中心大殿望了一眼。 原本以为这次实力突破,举行最后一次秋收会是手到擒来,现在看来,事情却越加有趣了。 他脸上青芽印浸出血色,狰狞而可怕。 ............ 淮平城十数里外的一处洞穴。 这依旧是上次审问黑佛教一众人的那个熊洞,自上次一行后,林末便动手布置了一番,用以当作一方秘密基地,毕竟有些手段,单单在城中住所密室可不好使。 他提着失掉小半边身躯的赤身坐在洞中,瞥了眼气息奄奄的老僧。 “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他出声道,声音缓缓在洞中扩散。 此时洞外月光清冷,淅淅沥沥的雨丝落下,在洞外搭起一方雨帘,将声音掩下。 数息过后。 眼前的老僧眼皮微动,慢慢睁开眼,仔细打量起林末。 “你....感知很敏锐。”
赤身缓慢地直起身子,仰起头看着林末。 “能说说你背后之人,抑或目的是什么吗?你应该知道,像我们这种人,如果死掉,麻烦会更大。”
他一边说,一边掀开自己血肉模糊的胸膛,其上有一道暗色的诡异符文。 林末没有说话,嗅了嗅空气中的气息。 他能够识别,其身上有股独特的气味,与万花,及之前那些僧汉有些相似,却又隐隐不同。 所料不错,那应该是..法力的味道。 这也是其如此抗揍,生命力如此磅礴的原因。 林末缓缓直起身子,俯视着下方之人,眯起了眼睛。 “麻烦会更大?”
他笑了笑,“有些东西,在你眼中或许算麻烦,但对于我来说,可能只是些趣事。”
他一边说,心神沉入从赤身手中翻来的空石戒中,整理查找收获。 砰! 忽然,下一刻,原本还气若游丝的老僧,手猛地抬起,五根指头闪烁着惑人心神的绿光,放出五根带血的尖锐木刺。 嘡! 霎时间,木刺扎在林末胸膛之上。 只是却发出类似金铁交鸣的声响,指骨化作的木刺撞击肌肉,冲力慢慢抵消,最终无力地坠落,留下五个细微的白印。 赤身动作未变,好若凝滞,目瞪而口呆。 “真是无力地反抗.....”林末看了眼地上的木刺,叹息。 下一刻,却是闪电般伸出手掌。 轰! 本就倚着洞壁的赤身被按着脑袋,上半边身子直接被砸击壁石之中。 “虽然我很敬佩你坚定的意志,但这并不意味着愿意陪你玩这样无聊的把戏。”
林末一边说,手掌一边用力,犹如尖刀般的手指转眼便穿透赤身的头骨,使劲地摩擦。 噗嗤。 大片的血水向四周溅洒。 呜.... 痛苦的呻吟伴随着犹如钻木一般的声响在洞中回荡。 约摸十数息后,林末松开手,看向如脱水之鱼般拼命呼吸的老僧。 “现在能稍微清醒点了吗?我的普身首座....” 赤身没有说话,只是闭着眼睛喘息。 林末并未在意其这种无声的反抗,反而语气依旧温和, “我没有立即杀你,你应该明白我有事情需要你配合。”
他认真地说道。 “如果你能听话,我并不介意饶你一命。”
事实上,他已经在空石戒中找到了青华印的原本,其保存得极为小心,并不是以兽皮抑或图纸,木简保存,而是刻于一木瓶之上,印法藏于木纹,很是隐蔽。 若不是他事先接触过,又有意寻找,怕是也会错过。 “你想要什么?”
赤身眼皮微动,问。 “你们所修行的法门。”
林末直言不讳。 “你指的是,啖肉壮体真法?”
老僧心头一动。 “这个我可以给你。”
他补充道。 “不,是东极青华长生经的青华印。”
林末微笑。 “.......”赤身沉默了,“你很了解我们。”
林末没有说话。 “既然你知道,必然清楚新法修行很难......” “我只需要印法。”
话语被林末打断。 “我明白了.....”感受到林末身上越来越危险的气息,赤身屈服了。 慢慢的,他开始叙说,不时用单独的一只手示范。 看着林末很认真的模样,他也放下了心。 青华印很难,很繁琐,再是天赋卓绝的人也无法一遍便能记住,这便意味着对方不会很快将其杀掉。 而人只要不死,便有机会..... 半个时辰过去,终于结束。 林末满意地点点头,对照之下,一切不差。 噗。 林末捏住赤身的脖子,将其整个人提起来。 “不得不夸奖,你很诚实。”
“你..?!”
赤身整个人拼命地在扭动,甚至顾不得手掌的剧痛,两只手使劲地拍打着林末的手臂。 其才说了半个时辰,正在喘息休息,根本没有料到事罢林末翻脸,再加上体内不知怎么回事,意劲空前的疲软。 因此毫无反抗之力。 同时他心里很是奇怪,为什么林末表现出对青华印很感兴趣的模样,却突然下死手。 难道是..... 他心中冒出一个不敢相信的念头,只是下一刻,强烈的痛苦与无边的恐惧迫使他根本来不及过多思考。 “我...愿意臣服.....也愿意为你保守身份秘密......” 只可惜脖子之上力量越来越大。 “你说过...不杀唔.....” 咔嚓。 林末面无表情,最终猛然用力,将手里坚硬犹如顽石般的脖骨掐断。 看着赤身脑袋,手臂无力垂下,却也没掉以轻心,另一只手握拳。 噗! 在没有意劲阻挡下,磅礴的气力贯穿始终。 赤身枯瘦的躯体被直接塌陷一个大洞,五脏六腑,胸膛脊椎,通通被一拳捣毁。 丢开尸体。 林末仔细检查了一番,没有疏漏后点点头。 若是正常情况下,他并不介意收一个打手,帮助处理杂事。 只是目前以他的毒性,很难控制宗师级高手,更何况...... 他厌恶地看着地上的尸体。 更何况他一想到当夜宝光寺所见的尸骸惨况,心中杀意便难以抑制。 他确实无法接受赤身这种‘人吃人’的修行方式。 至于保守秘密.... 林末心情平静无波。 气量决定实力,实力也支撑气量。 当能够徒手杀宗师后,他便准备养一养真正的无敌之意。 足丈山河,拳斗海内,并不是空谈。 当然,这并非指如刺猬般,行走之间,眼高于顶,处处以显高人一等,眼中更是目中无人。 那不是无敌,只是傲慢。 比起那种人前显圣,他更喜欢天下豪杰前,一拳既出,世人俯首,只管退避三舍! 只是实力还不够啊。 林末回想起当日遥遥与他对峙的数道气息,煌煌如烈日。 大宗师...甚至更高? 是啊,还不够。 .................. 次日。 灵犀别院,內府。 清晨的雨沿着屋檐,滴答落在地面。 薛睿穿着明显比之前的院首衣着多了几丝金线的衣服,站立于院门前,距离那薄薄的雨帘只差半步。 甚至于鼻尖都已嗅到了点点雨意。 他方才从屋内走出,细雨中两道黑伞走来。 是两个彪形大汉,身上穿着灵犀别院的教师制服,走上台阶后,放下雨伞,朝薛睿行礼。 “方金(吴洋)见过院首!”
薛睿点头,看着虽然行色匆匆,但精气神明显较之以往灵台一脉被压,要充足不少的两人,轻轻点点头。 “倒是辛苦你俩了,查出昨夜是何情况了吗?”
“宝光寺方丈普渡圣僧亲自前往淮平总府,向副军主周鹤说明情况,言及昨夜天变为其寺内讲经堂普身首座,与早年仇敌了结恩怨所致,对城内造成的损失,会有人上门弥补。”
吴洋轻声说道。 “普身不过前些年刚好突破宗师,据传还是得益于之前宝光寺积攒的舍利子勉强突破,寿元无几,凭什么得罪一个威势如此大,堪比大宗师的仇敌........”薛睿摇头,轻声叹息。 不过这种事,当事人都不愿伸张,即使大多数人都察觉到不对,可又有什么办法? 毕竟对方可是大宗师啊,这种强度,即使是放眼他们灵台宗,也是一方长老。 随后薛睿又一一细问了昨夜的细节,以及那莫名出现的高手强者身份。 结果一无所获后,有些失望,便准备将两人挥退,只是还未出声,忽然想到什么。 “对了,云英那边进展如何了?”
他问道。 “这.....”方金负责跟进此事,说话开始犹疑。 “怎么了?有事说事。”
薛睿皱眉。 “前些日子,云英院首写了封信,只是林师弟好像直接拒绝了,当场便撕毁来信,随后云英院首便再未提起此事。”
方金一咬牙,轻声说道。 “倒真是个暴脾气,不过从其行事经历来看,倒也正常....”薛睿脸上出现怪异的表情,一想到云英吃瘪的模样,便笑了起来。 “那院首的意思是?”
方金沉声问道。 “我的意思,我能有什么意思?云英将其请不回来,自然是得我去请了....”薛睿苦笑说道,说得身前两人面面相觑,不敢应声,只是讷讷不语,当未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