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清早,张敬轩还在床上迷糊着呢,就被一个消息惊得睡意全无。田列武的部下飞马来报,说县城那边现在出了大事,几乎到了不可收拾的局面。原本按计划在施粥放粮的延安府,现在却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赵县令倒是不折不扣的执行了开仓赈灾的指令,而且在重压之下,做的还委实不错。可也正因此如此,麻烦才更大了。饥肠辘辘的人们一传十十传百,消息如同雪花般铺天盖地的传播了出去。附近州县的饥民听闻此事,都成群结队的向延安府县城进发,粮仓内的那点粮食简直就是杯水车薪,一天之内就已经发放个精光。幸好有李垚在一边帮忙调度,选择在城外开阔地搭了帐篷发放的粥食,那些饥民没有进城,否则闹出的乱子恐怕就更大了。眼见涌来的饥民越来越多,把赵县令吓的够呛,整个县城四门紧闭,再不允许出入。并命人告知城下饥民,粮食已经发放光了。本以为城外的饥民知道没了粮食会自行散去,没想到不知道是谁在其中散布谣言,说城内还有大量的粮食,是当官的藏起来了不肯再发。以讹传讹,城外的饥民人数众多,人多势众的他们就连胆子也变大起来,在几个为首的鼓噪领导下,竟然不肯散去,甚至冲撞起城门。好在他们没什么武器,只不过是用手拍门,激烈些的用石头砸门。可是城内的赵县令已如惊弓之鸟,命令城头的官兵放箭,顿时射死射伤了十几个饥民。赵县令本来是想吓阻饥民,以为这样一来他们必会四下逃散。结果此举不但没有起到他想要的效果,反倒是火上浇油。此刻城外聚集的饥民已经约有四、五千之众,乌泱泱的众人绝大部分都是为了一口吃食满怀希望的跑过来,有些还肩负着为一家老小带点救命的粮食回去的重任,见了现场的情况都是既愤怒,又有些茫然。在这样的时候,只要有人登高一呼,这些饿着肚子两眼放光的男男女女,就再不会是平日里的模样,甚至于对着镜子,他们可能都认不出自己来。只不过,手无寸铁,外加没有任何工具,再多的灾民对着那高高的城墙也都是一筹莫展。可是他们也不肯离去,都苦苦的守在城外,用充满仇视的目光盯着城里,盯着那城门。只要城门打开一条缝,他们就会拼了性命也要冲到城内去,仿佛城里真的有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可以填饱这里所有人的肚子,可以给家里人带回去救命的粮食。在这个乱世当中,只要是比别人多活一天,便是一天的希望,其余的,已经没有多少人再去思考了。而且,这种蝴蝶效应更是有着不断放大的趋势,四周的饥民们只要是听闻此事,莫不是都拖家带口的赶往。在这绝望之境,哪怕是任何一丝微小的希望都值得用最大的力气去抓住。相信用不了多久,整座县城就会被四面八方赶来的饥民围个水泄不通。若是这缕希望再破灭了,那剩下的就只有无尽的绝望了。延安府城内本来就那么一点兵丁,昨日又被清风寨的进袭吓跑了一些,全赖高墙方能阻挡这成千上万的饥民,如若此时有人打开了城门,那么只怕后果不堪设想。饿极了的人们,都不敢互望,因为他们怕被彼此眼中所放出来的光芒吓到。这些人聚集在一起,就如同一堆堆干燥的火药洒在那里,只要一点点火星,就会引起一场大爆燃。这时张南遥、李浣青二人也都闻讯而来。遇到有事情,李浣青就立刻好似换了一个人似的,站立在那里,庄严肃穆,一本正经,张敬轩倒是觉得经常好像都不认识或者说刚认识这个人一样。张敬轩首先问了张南遥的意见,这件事可以说与自己有着莫大的关系,看来也许好心反做了坏事,所以这后续应对更需要审慎才是。否则一旦酿成巨祸,虽说清风寨众人都没有什么损失,可是到时自己将如何能够心安。张南遥知道张敬轩的心意,便开解道:“这件事涉及侠义,我们清风寨不能不管。而且这种群体性事情越早处理越好,迟一刻钟都可能生变。我看不如这样,我们从雷家取得的财富不少,可以考虑购买一批粮食以馈饥民,也算是为雷家积德做一件好事。这样做唯一的问题就是时效性,要采买如此多的粮食,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容易造成粮价飞升,权宜之计怕是只能从山寨的存粮当中先行拿出来一部分以解燃眉之急。”
李浣青也觉张南遥的说法是一个可行之道,好像此外别无良策,在一旁点头表示赞同。张敬轩低头沉思,张、李二人都知趣的没有打扰他。过了好一会,张敬轩才好像摆脱了心中的疑虑,终于下定了决心,对二人说道:“张大哥的办法确实比较稳妥,也许是当下不得已情势下最好的选择了。只不过凡事有一利就有一弊,这个办法稳妥是稳妥了,但是只能暂解眼下的危机,治标不治本。而且我们山寨的粮草轻易动不得,粮草是兵马的根本,我无权私下动用清风寨的根基。万一此刻朝廷大兵压境围困山寨,山中无粮可就人心不稳了。所以呢,我有一个有点大胆的想法,想跟两位探讨一下。”
张南遥、李浣青对望一眼,感觉都是头一次见张敬轩如此严肃认真,有点不太适应,不约而同的点点头。张敬轩这时候站起身来,用深沉的语气,说出一篇好像刚刚打好了腹稿的长篇大论,让张南遥、李浣青二人不禁瞠目结舌。李浣青甚至心下在怀疑,自己上次起名字时说他没学问,是不是昨晚这家伙一夜没睡去温书了呢?只因为,张敬轩一上来就开始前所未见的引经据典了。“太公有云:凡人内贪欲而故示廉洁,以钓名沽誉。公事乡愿以结私恩,致令公私不分,典章昏乱。而对上则粉饰高呼,此乃官中之盗。一国政风如是,则国必不久。当下我朝正应此说,眼看这劫数难逃。少不得我们也要顺天行事一番了。这些年间,异象不断。要知道,所谓天发杀机,移星异宿,地震、大旱、严寒不断;地发杀机,龙蛇起陆,蝗灾、鼠灾、蛇灾,应接不暇;人发杀机,天地反覆,现在民不聊生,四野怨声载道苦不堪言,而朱门酒肉臭,何不食肉糜,不比夏桀、殷纣稍逊,犹有过之。听闻江南富庶,财富云集,可朝中权贵多有利益纠葛,故此赋税低薄;而西北诸省连年天灾人祸,却仍旧是苛捐杂税一样不少,地方不体恤民情民意,强征暴敛,终于是闹得现在不可收拾。不过这种人祸,既是当朝之危,也是我等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