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这样的人。这时贺文海已扶着他出了车厢,刺骨的寒风猛然吹上了他们的脸,那感觉就好像刀割一样。心眉道:你本不必这样做的,你--你还是快走吧。贺文海却倚着车厢坐了下来,天上无星无月,大地一片沉寂,寒风吹着枯树,宛如鬼魅在迎风起舞。心眉大师用尽目力,也瞧不见一个人的影子。只听贺文海朗声道:极乐毒君,你来了么?寒风呼啸,却听不见人声。贺文海道;你既不来,我就要走了。他忽然将心眉半拖半抱的拉了起来。心眉大师道:你想到哪里?贺文海道:自然是少林寺。心眉大师失声道:少林寺?贺文海道:我们这一直拼命的赶,岂非就是为了要赶到少林寺么?心眉道:但--但现在你已不必去了。贺文海道:现在我更非去不可。心眉道:为什么?贺文海道:因为只有少林寺中或许还有救你的解药。心眉道:你为何要救我?我本是你的敌人。贺文海道:我救你,就因为你毕竟还是个人。心眉大师默然半晌,长叹道:若是真的能赶到少林,我一定会设法证明你的无辜,现在我已可断定你绝非人魔了。贺文海只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心眉道:只可惜你若带着我,就永远也无法赶到少林寺的,毒魔现在虽然还未现身,但他绝不会放过你。贺文海轻轻的咳嗽。心眉道:以你的轻功,一个人走也许还有希望,又保必要我来拖累你?只要你有此心意,老僧已是死而无憾的了。突听一人吃吃笑道:道貌岸然的少林和尚,居然会和狂嫖乱饮的风流浪子交上朋友了,这倒真是天下奇闻。笑声忽远忽近,也不知究竟是往哪里传来的。心眉骤然僵硬了起来,道:极乐毒君?那声音咯咯笑道:我煮的饽饽味道还不错么?贺文海微笑道:阁下既然想要我这风流浪子的命,为何又不敢现身呢?极乐毒君道:我用不着现身,也可要你的命。贺文海道:哦?极乐毒君笑道:到今夜为止,死在我手上的人已有三百九十二个,非但从来没有一个见到过我,根本连我的影子都看不到。贺文海笑道:我也早已听说阁下是个侏儒,丑得不敢见人,想不到江湖传说竟是真的。过了半晌,才听到极乐毒君的声音道:我若让你在天亮之前就死了,算我对不起你。贺文海大笑道:我在天亮前自然不会死的,阁下却难说得很了。他笑声还未停顿,突听一阵奇异的吹竹声响起。雪上忽然出现了无数条蠕蠕而动的黑影,有大有小,有长有短,黑暗中也看不出究竟是些什么,只能嗅到一阵阵扑鼻的腥气。心眉道:五毒一出,人化枯骨,你此时不走,更等何时?贺文海像是根本没听到他说什么,朗声道:据说极乐毒君的毒物成千上万,我怎地只不过看到这几条小毛虫而已,难道其它的已全都死光了么?吹竹之声更急,雪上的黑暗已将贺文海和心眉围住,有几条已渐渐爬到他们的脚旁。心眉大师几乎已忍不住要呕吐出来。这时才听得极乐毒君咯咯笑道;我这极乐虫乃七种神物交配而成,非血肉不馆,等到两位连皮带骨都已进了他们的肚子,你就不会嫌他小了。他话未说完,突见剑光一闪!贺文海小剑已发出!心眉大师几乎忍不住要失声高呼出来。他也知道贺文海手里的小剑乃是他们唯一的希望,现在贺文海连对方的影子都未看到,便已出手。这一剑不中,他们便要化为枯骨。这是贺文海的孤注一掷,却拿他自己的生命作赌注。这一注赢的机会实在不大。心眉大师再也想不到贺文海竟会如此冒失。但就在这时,剑光一闪而没,没入黑暗中,黑暗中却响起了一阵短促但却刺耳的惨呼!接着,一个人自黑暗中爬了出来。他身形矮小如幼童,身上穿着条短裙,露出一双小腿,虽在如此风云严寒中,也一点不觉得冷。他的头也很小,眼睛却亮如明灯。此刻这双眼睛仿佛充满了惊惧和怨毒,狠狠的瞪着贺文海,像是想说什么,但喉咙里只是格格的发响,一个字也说不出。心眉大师赫然发现那柄小剑正刺在他的咽喉上,不偏不倚正插在他的咽喉上__贺队神功,果然是从不虚发!极乐毒君只觉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实在忍不住,反手拔出了飞剑,一拔出飞剑,这口气就吐了出来。鲜血也随之飞溅而出极乐毒君狂吼道:好毒的剑。这时雪地上的毒虫,已有爬上了贺文海的腿。但贺文海却连动都不动,心眉大师也不敢动。他只觉身子发软,几乎已站不住了。贺文海神功虽霸绝天下,但他们还是免不了要喂饱毒虫。谁知极乐毒君一声狂吼,鲜血溅出,数十百条毒蛇突然箭一般窜了回去,一和条条全都钉在极乐毒君的咽喉上。只听沙沙之声不绝于耳,极乐毒君已化为一堆枯骨,但毒虫饱食了他的血肉之后!也软瘫在地,不能动了。他以毒成名,终于也以身殉毒!这景像实在令人惨不忍睹。心眉这才长长叹息了一声,张开眼来,望着贺文海叹道:檀越不但神功天下无双,定力也当真是天下无双。贺文海笑了笑,道:不敢当,我只不过早已算准这些吃人的毒虫一嗅到血腥气就会走的,其实我心里也害怕得很。心眉大师道:檀越你也会害怕?贺文海笑道:除了死人外,世上哪有不会害怕的人?心眉长叹道:临危而不乱,虽惧而不馁,檀越之定力,老僧当真是心服口服,五体投地了。他语声渐渐微弱,终于也倒了下去。天已亮了。贺文海坐在昏迷不醒的心眉大师身旁,似已睡着。他将极乐毒君和那些极乐虫都埋了起来,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在小镇上雇了辆骡车。也不知过了多久,骡车突然停下。贺文海几乎立刻就张开眼来,掀起车蓬后的大棉布帘子,寒风扑面,他顿觉精神一爽。只听车夫道:嵩山已到了,骡车上不了山,大爷你只好自己走吧。这赶车的被贺文海从热被窝里拉起来,又被老婆*着接趟生意,正是满肚子不高兴。再加上脚力钱也都被老婆先下手为强了,若不是车上有个和尚,他只怕半路就停了车。嵩山附近数十里,对出家人都尊敬得很。贺文海抱着心眉大师下了车,忽然塞了锭银子在赶车的手里,笑道:这是给你留做私房钱打酒喝的,我知道娶了老婆的男人若没有几个私房钱,那日子真是难过得很。赶车的喜出望外,还未来得及道谢,贺文海已走了。贺文海展开身法,觅路登山。山麓下有个小小的庙宇,几个灰袍白襟的少林僧人正在前殿中烤火取暖,还有两人躲在门后的避风处了望。瞧见有人以轻功登山,这两人立刻迎了出来!一人道:檀越是哪里来的?是不是--另一人见到贺文海身后背着的是个和尚,立刻抢着道:檀越背的是否少林弟子?贺文海脚步放缓,到了这两人面前,突然一掠三丈,从他们头顶上飞掠了过去,脚尖沾地,再次掠起。在这积雪上,他竟还能施展晴蜓三抄水的绝顶轻功,少林僧人纵然眼高于顶,也不禁为之耸然动容。等庙里的僧人追出来时,贺文海早已去得远了。即是如此,但走了一个多时辰才能看到少林寺恢宏的殿宇。自菩提达摩梁武帝时东渡中士,二十八传至神僧迦叶,少林代出才人,久已为中原武林之宗主。贺文海自山后入寺,只见雪地上无数林立着大大小小的舍得塔,他知道这正是少林寺的圣地"塔林",也就是少林历代祖师的埋骨处,这些大师们生前名传八表,死后又何曾多占了一尺地。无论谁到了这里,都不禁会油然生出一种摒绝红尘,置身方外之意,更何况久已厌倦名利的贺文海。他忍不住又咳嗽了起来。突听一人沉声道:檀闯少林禁地,檀越也未免太目中无人了吧?贺文海朗声道:心眉大师负伤,在下专程护送回来疗治,但求贵派方丈大师赐见。几声呼中,少林僧人纷纷现身,合什道:多谢檀越,不知高姓大名?贺文海叹了口气,道:在下贺文海。竹林深处,有两个人正在下棋。右面的是位相貌奇古的老和尚。左面的是位枯瘦矮小的老人,但目光炯炯,隆鼻如鹰,使人全忘了他身材的短小,只能感觉到一种无比的权威和魄力。普天之下,能和少林掌门心湖大师对坐下棋的人,除了这位冯太龙之外,只怕已寥寥无几。这两下棋时,天下只怕也没有什么事能令他们中止,但听到贺文海这名字,两人竟都不由自主长身而起。心湖道:此人现在哪里?蹑着脚进来通报的少林弟子躬身道:就在二师叔的禅房外。心湖道:你二师叔怎样了。那少林僧人道:二师叔伤得仿佛不轻,四师叔和七师叔正在探视他老人家的伤势。贺文海负手站在檐下,遥望着大殿上雄伟的屋脊,寒风中隐隐有梵唱之声传来,天地间充满了古老而庄严的神秘。他已感觉到有人走过来,但他并没有转头去瞧,在这庄严而神秘的天地中,他又不觉神游物外。心湖大师和冯太龙走到他身外十步处就停下,心湖大师虽然久闻小贺文海的名声,但直到此刻才见着他。他似乎想不到这懒散而潇洒,萧疏却沉着,充满了诗人气质的落拓客,就是名满天下的浪子游侠。他仔细的观察着他,绝不肯错过任何一处地方,尤其不肯错过他那双瘦削,细长的手。这双手究竟是什么魔力?为何什么东西到了这双手里就变得那么神奇?冯太龙十年前就见过他的,只觉得这十年来他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又似乎已变了许多。无论和多少人在一起,他都是孤独的。冯太龙终于笑了笑,道:贺大侠别来无恙?贺文海也笑了,道:想不到先生居然还认得在下。心湖大师合十道:却不知贺大侠认得老僧否?贺文海长揖道:大师德高望重,天下奉为泰山北斗,在下江湖未学,常恨无缘识荆,今日得见法驾,何幸如之。心湖大师道:贺大侠不必太嫌,师弟承蒙檀越护送上门,老僧先在此刻谢过。贺文海道:不敢。心湖大师再次合十,道:等老僧探师弟的伤势,再来陪檀越叙话。贺文海道:请。等心湖走进屋了,冯太龙忽又一笑道:出家人涵养功夫果然非我等能及,若换了是我,对阁下只怕就不会如此多礼了。贺文海道:哦?冯太龙道;若有人伤了你的师弟和爱徒,你会对他如此客气?贺文海道:阁下难道认为心眉大师也是被我所伤的?冯太龙背负着双手,仰面望天,悠然道:除了贺大侠外,还有谁能伤得他?贺文海道:若是我伤了他,为何还要护送他回山?冯太龙道:这才是阁下聪明过人之处。贺文海道:哦?冯太龙道:无论谁伤了少林护法,此后只握都要永无宁日,少林南北两支三千弟子,是绝不会放过他的,这力量谁也不敢忽视。贺文海笑了笑,仰面笑道:冯太龙果然是无所不知,难怪江湖中所有的大帮大派都要交你这朋友了,和你交朋友的好处实在不少。冯太龙居然神色不变,道:我说的只不过是公道话而已。贺文海道:只可惜阁下却忘了一件事,心眉大师还没有死,他自己总知道自己是被谁所伤的,到那时阁下岂非将自己说出来的话吞回去了么?冯太龙叹息了一声,道:若是我猜的不错,心眉师兄还能说话的机会只怕不多了。突听心湖大师厉声道:师弟若非伤在你的手下,是伤在谁的手下?他不知何时已走了出来,面上已笼起一阵寒霜。贺文海道:大师难道看不出他是中了谁的毒?心湖大师没有回答这句话,却回头唤道:七师弟。只见这心鉴大师面色烛黄,终年都仿佛带着病容,但一双眼睛却是凌凌有威,闪电般在贺文海面前一扫,沉声道:二师兄中的毒乃是新疆极乐毒君精炼成的五毒水晶,此物无色无味,透明如水晶,中毒的人若得不到解药,全身肌肤也会渐渐变得透明如水晶,五脏六腑历历可数,到了那时,便已毒发无救。贺文海笑道:大师果然高明--心鉴大师冷冷道:贫僧只知道二师兄中的乃是五毒水晶,但下毒的人是谁,贫僧却不知道。冯太龙道:说的好,毒是死的,下毒的人却是活的--心鉴大师道:极乐毒君虽然行事恶毒,但人不犯他,他也绝不犯人,本门与他素无纠葛,他为何要不远千里而来暗算二师兄。贺文海叹了口气道:这只因他的对像并非心眉大师,而是我。冯太龙道:这话更妙了,他要害的人是你,你却好好的站在这里,他并没有加害心眉师兄之意,心眉师兄反而中了毒。他盯着贺文海,一字字道:你若还能说得出这是什么道理,我就佩服你。贺文海沉默了很久忽又笑了,道:我说不出,只因我无论说什么,你们都未必会相信的。冯太龙道:阁下说的话确实很难令人相信。贺文海道:我虽说不出,但还是有人能说得出的。心湖大师道:谁?贺文海道:心眉大师,为何不等他醒来之后再问他。心湖大师凝视着他,目光冷得像刀。心鉴大师的脸上也笼着层寒霜,一字字道:二师兄永远也不会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