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蝎子凄然一笑,道:"还等什么?从你伸出手的那一瞬间,你就已将你的债还清了,我虽然是个女人,却也还懂得道义两字。"叮当眨着眼,插嘴道:女人天生就可以不讲道义,这本是女人的权力,男人天生比女人强,所以本该让女人几分的。蓝蝎子道;这话是谁说的?叮当道:当然是我们家小姐说的。蓝蝎子道:你很听她的话?叮当道:她是在为我们女人说话,只要是女人,就该听她的。蓝蝎子忽然走过去,正正反反给了她十几个耳光。叮当被打得呆住了。蓝蝎子冷冷道:我也和你们一样,并不是好人,但我却要打你,你可知道为什么?叮当咬着牙,道:因为你--你是个--话未说完,忽然掩着脸哭了起来。蓝蝎子道:就因为世上有了你们这种女人,所以女人才会被男人看不起,就因为男人看不起女人,所以我才要报复,才会做出那些事。她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似已有些哽咽,道:我做那些事的时候,心里也知道,那不但是在毁别人,也是要毁我自己,我这一生,就是被我自己这样毁了的。贺文海柔声道:过去的事已过去了,你还年轻,还可以从头做起。蓝蝎子长长叹息一声,道:也许你是这么想,但别人呢?--别人呢?贺文海道:只要自己问心无愧,何必去管别人怎么想,一个人是为了自己活着,并不是为了别人。蓝蝎子抬起头,凝注他,一字字道:你是完全为自己活着的吗?贺文海道:我--蓝蝎子还是在凝注他,嘴角露出一丝凄凉的微笑,道:能认识你这样的人,任何人都不会后悔的,只可惜我为何没有在十年前认识你呢?--这句话她并没有说完,已掠了出去。只听她语声远远传来:将寒虹珠的尸身留着,我会来安排她的后事,我做的事,一向用不着别人替我*心--说到最后一字,人已远去。叮当本来还在轻轻哭泣着,此刻忽然抬起头,道:明明是自己做错了事,却偏要怨别人,自己明明不是个好东西,却偏还要逞英雄,充好汉,这种人我见了最恶心,恶心得要命。贺文海叹了口气,道:其实她倒并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种人。叮当撇了撇嘴,道:她做的那些事,你以为我不知道。贺文海缓缓道:无论做过什么事,但她的本性还是善良的,一个人只要本性善良,就还有救药。叮当眼圈又红了,咬着嘴唇道:你一定认为我的本性很坏,已无可救药了,是不是?贺文海笑了,道:你还是个孩子,你还不懂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只要有个人能好好教教你,还来得及。叮当眨了眼,道:你肯教我么?贺文海道:只要有机会,以后--叮当道:以后?为什么要等到以后,现在--贺文海道:你知道我现在一定要去找毛正阳的,只要我还能回来--叮当打断了他的话,道:我知道,你这一去就永远再也不会回到这里来了,我只不过是个小孩子,像你这样的大人物,怎么会为了我回来?她揉了揉眼睛,接着道:何况,我本来不是你的什么人,我将来是好是坏,你根本就不会关心,我将来就算变得比蓝蝎子还坏十倍,也和你没关系,我就算被杀死在路上,你也不会来替我收尸。她越说越伤心。好像她以后若不能学好,就完全是贺文海害的。贺文海只有苦笑道: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叮当用手掩着脸道:像你这样的忙人,等你想到我,再回来的时候,我说不定早死了。贺文海道:我很快就会回来--他这句话还未说完,叮当就不哭了,道:真的很快?你说什么时候?我等你。贺文海道:只要我还活着,等见到毛正阳后,我一定先回来看你一次。叮当跳了起来,破涕为笑,道:你真是个好人,为了你,我一定也要做个好人,可是你千万不能骗我,否则我就不会学好的。贺文海心上的负担本来已够重的了,现在却又重了许多。叮当这一生是好是坏,现在竟似已变成了他的责任,连推也推不掉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将这烫山芋接到手里。他只有苦笑。他这一生中,接手的烫山芋的确太多了。现在他心里只有一件事!只希望毛正阳没有遇到百春和湘江老人。他只希望自己赶去还不太迟。现在的确还不太迟。秋日仍未落到山后,泉水在阳光里闪烁如金。金黄色的泉水中,忽然飘来一片枫叶,接着是两片,三片--无数片,秋尚未残,枫叶怎么会落呢?难道这些枫叶会是被百春和毛正阳的剑气摧落的么?贺文海的心情更沉重,因为他已从这些落叶中看出了两件事。毛正阳和百春、湘江老人的决战必已开始!这一场决战必定是惊心动魄,惨烈无比。毛正阳必已馅入苦斗之中,是以枫林才会被他们的剑气摧残得如此之剧,由此可见,他至少已支持了很久。他是否还能支持下去呢?贺文海恨不能肋生双翅,立刻飞到那里。满山红叶竟已被剑气摧落十之六七。天地萧杀,落叶在秋风中卷舞,看来就宛如满天血云。恶战莫非已结束?战胜的是谁?枫林中寂无人影,秋风纵能语,却也无法说出贺文海想知道的消息,只有流水的呜咽,仿佛在为战败的人悲惜。毛正阳若已战死,他的尸身在哪里?泉水中的落叶渐远、渐疏。秋日终于已没入山后,他忽然发现这本来极清澈的泉水,此刻竟带着一丝淡淡的红色。是不是战败者的鲜血将流水染红的?贺文海抬起头,大步向泉水尽头处走了过去,只见一缕飞泉,自山巅倒挂而下,一泻千里,矫若神龙。在这千里飞泉中,竟孤零零的挂着一个人。这人就挂在离地面两三丈处,泉水一泻数十丈,到了这里,水力最猛,却也未能将这人冲下来。这人穿的仿佛是件黑色的衣服,直挺挺的挂在那里,动也不动。贺文海失声道:毛正阳--毛兄--他身形已随着呼声飞掠而起,只觉眼前水雾迷蒙,寒气袭人,他的人却已钻入了飞泉,拉住了那人的手。贺文海没有看错,挂在飞泉中的这人的确是毛正阳。但已全身冰凉,已全无丝毫暖意,但他的一只手却还是紧紧的握着剑柄,死也不肯放松。他那柄名动天下的毛氏铁剑,已齐柄没入了山石中,显见他是在临死之前拼尽最后一分力气,将这柄剑插入山石,将自己的人挂上去的。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贺文海刚将他的尸身解下,平放在泉水旁的石头上,就听到身后有人问: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根本用不着回头看,贺文海就已听出这是叮当的声音,这位姑娘好象已决心要缠着他,竟在后面跟着来了。叮当接着道:他为什么要把自己挂到那里去?难道他怕你找不着他?难道他临死前还想将自己冲洗干净?贺文海长叹一声道:一个人干干净净的来,本该干干净净的走,只不过,除此之外,他当然还有别的意思。叮当道:什么意思?贺文海道:因为他不愿别人将他的尸身埋葬,也不愿别人将他带走。叮当道:这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他还要在这里等你。贺文海黯然道:他正是为了要等我。叮当道:他人已死了,还等你干什么?贺文海仰面向天,一字字:因为他有些话要告诉我。叮当怔住了,只觉身上有些凉飕飕的,过了半晌,才吃吃道:你--你说他还有话要告诉你?贺文海道:不错。叮当道:他想告诉你什么?你难道已知道了么?贺文海道:我已知道了。叮当道:他已告诉了你?贺文海道:不错。叮当道:可是--可是你来的时候,他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