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剑客,平生纵横无敌,却曾在毛正阳手下败过三次,而且败得心服口服。如今连毛正阳都已死在他剑下,冯天灵自然更不是他的敌手,冯天灵的弟子就更不必说了。蓝衣少年的脸色变了。无论谁都可看出百春绝不是个说大话的人。百春道:我一出手就可取你性命,你信不信?蓝衣少年咬着牙,不说话。只见剑光一闪,百春的剑不知何时已出手。冰凉的剑尖,不知何时已抵住了他的咽喉。百春冷冷道:我一出手就可取你性命,你信不信?蓝衣少年汗如雨下,嘴唇已咬得出血,嗄声道:你为何不索性杀了我?百春道:你想死?蓝衣少年大声道:大丈夫死有何惧?你只管下手吧!他虽然拼命想装出视死如归的豪气,却装得并不太高明。百春道:我若不想杀你,你也想死么?蓝衣少年怔住了。若是还能好好地活着,有谁会真的想死?百春道:我知道你本想为她而死,要她觉得你是个英雄,但你若真的死了,她还会喜欢你么?他冷冷道:她若死了,你还会不会喜欢她?蓝衣少年说不出话来了。他觉得好冰冷的剑锋已离开了他的咽喉。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呆子。百春道:在女人眼中,一百个死了的英雄,比不上一个活着的懦夫,这正如在你眼中,一百个死了的美人,也比不上一个活着的女人....这道理你难道还不明白?蓝衣少年擦了擦汗,勉强笑道:我明白了。百春道:现在你还想死么?蓝衣少年红着脸道:活着也没有什么不好。百春道:很好,你总算想通了。他冷冷接着道:我素来不喜多话,今日却说了很多,为的就是要你想通这道理....等你想通这道理,我才好杀了你。蓝衣少年骇然道:你要杀我?百春道:我从来只发问,不回答,只有对快死的人是例外。蓝衣少年道:可是......可是你既然要杀我,为何又要说那些话。百春道:因为我从不杀自己想死的人.....你若本想死,我杀了你也无趣得很。蓝衣少年狂吼一声,一剑刺出。他的吼也很短促,因为他的手刚抬起,百春的剑已刺入了他的嘴,那冰冷的剑锋就贴在他舌头上。是咸的。他毕竟尝到了死的滋味。剑已入鞘。百春有个很奇特的习惯,那就是他每次杀了个人后,一定将剑很快地插回剑鞘,就好像他已不打算再用了似的。因为他知道别人看到他的剑还在鞘中时,总会比较疏忽大意些。他喜欢疏忽大意的人,这种人死得通常是比较快的。宁云一直在瞧着他,仔细观察着他每一个动作,她目中一直带着温柔的笑意,就仿佛初恋的少女在瞧着自己的情人。百春始终没有向她这边瞧过一眼。宁云已摆出了最动人的姿势,在迎接着他。他已走了过来,却还是没有向她瞧上一眼。宁云虽还在笑着,瞳孔却已收缩。她已发觉有些不对了。和她好过的男人若再见着她,那双眼睛一定会像饿猫般盯着她,但这男人却连眼角都未瞟过她,就好像她身上有毒一样。宁云的腰肢扭动着,那两个年轻的轿夫眼睛早已发直了,根本未瞧见那比闪电还快的剑光。他们的惨呼刚出,百春的剑已入鞘。他的人已到了宁云面前。但他那双死灰的眼睛,还是空空洞洞地凝注着远方。远方是一片黑暗。宁云叹了口气道:你为什么不敢看我?难道怕看了我一眼后,就不忍杀我了么?百春嘴角的肌肉直抽搐,过了很久,才厉声道:你已知道我要来杀你?宁云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一个人无论多冷酷,多无情,但要杀他自己所爱的人时,神色看来总会有些不同的。她凄然一笑,接着道:我只想问你一句话,我既然也快死了,你总该回答我吧?百春又沉默了很久,才冷冷道:你问吧,对将死的人,我从不说谎。宁云凝注着他的脸,一字字:我只问你,是谁要你来杀死我的?为了什么?百春的手紧握,厉声道:没有别人,也没有理由。宁云道:一定有别人...要杀我的人,一定不是你自己。她笑了笑,笑得更凄凉,然后才幽幽地接着道:我知道你爱我,绝不忍杀我。百春的手握得更紧,几乎已可听到他的骨节在响。但他面上还是毫无表情,反而冷笑道:你真的知道?你有把握?宁云道:我有把握,你若不爱我,就不会杀死这些人了。百春居然没打断她的话,反而在等着她说下去。宁云道:你杀他们,只因你在嫉妒。百春道:嫉妒?宁云道:只要碰过我的人,甚至看过我的人,你就想要他们的命,这就是嫉妒,就是吃醋,你若不爱我,怎会吃醋?百春脸色发白,冷冷道:我只知道我要杀你,我要杀的人,就再也休想活下去!宁云道:你若真要杀我?为什么连看都不看我?你不敢?百春的手紧紧握着剑柄,甚至在这种黯淡的灯光下,也可看出他脸上正在一粒粒地冒着汗。冷汗。宁云盯着他的脸,缓缓道:你若连看都不敢看我,就算杀了我,也一定会后悔的。她试探着,慢慢地伸出了手。百春没有动。宁云的手终于握住了他的手,然后她的人也偎入了他的怀里,她的手也从他手臂滑上他的胸膛柔声道:你自己若拿不定主意,就带我去见他吧。她的手指动得很灵巧,而且总知道应该在什么地方停住。百春的呼吸和肌肉都已紧张,嗄声道:你....你要见谁?宁云道:去见那要你来杀我的人,我一定可以让他改变主意....她咬着他的耳朵轻轻地接着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后悔的。百春还是没有看她,却缓缓转过头,望着那黝黑的树林。宁云眼珠子一转,悄悄道:他就在那树林里?百春没有回答,已用不着回答。宁云柔声道:好,我去见他,他若一定不肯放过我,你再杀我还来得及。百春等她转过身,目光才终于投注在她的背影上,他那双死灰色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感情。是什么感情呢?是欢愉?是悲伤?是悔恨?这连他自己也分不清。黝黑的树林里,看不到一点光。宁云虽然走得并不快,还是几乎撞在一个人的身上。这人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座山,冰山。其实他的身材也不算十分高大,但看起来却令人觉得高不可攀。宁云本来当然可以避开的,但她并没有这么样做,整个人已倒入了这人的怀里。这人居然没有伸手去扶她。宁云喘息着,自己站稳了,喘息着道:这里真黑---真对不起。她站得和这人距离还不到一尺,她相信这人一定可以嗅得到她的呼吸,她相信她的呼吸一定可令男人心动。这人却只是缓缓道:你能令百春不杀你,用的就是这种法子?宁云道:要他杀我的人就是你?你就是湘江老人?这人道:不错,我可以告诉你,你这种法子,对我是没有用的。他的声音既不冷酷,也不险森,只是平平淡淡的,绝不带丝毫感情,无论说什么话,都好像是在念书。宁云道:那么,我要用什么法子,才能打动你呢?湘江老人道:你有什么法子,不妨都用出来试试。宁云道:我也知道你绝不会很容易就被女人打动的,但你为什么要百春杀我?湘江老人道:随时要杀人的人,就不能有感情,要训练出一个全无感情的人并不容易,我不能看着他毁在你手上。宁云笑了,道;但你若要他杀了我,你的损失就更大了。湘江老人道:哦?宁云道:我自然比百春有用得多。湘江老人道:哦?宁云道:百春只会杀人,我也会杀人,他杀人还要用剑,还要流血,这已经落了下乘,我杀人非但看不见血,也用不着刀。湘江老人道:他杀人至少比你快。宁云道:快固然不错,但慢也有慢的好处,你说是么?湘江老人沉默了半晌,道:你除了会杀人外,还有什么好处?宁云道:我很有钱,我的钱已多得连数都数不清,多得可以要人发疯。湘江老人道:这好处的确不小。他声音里似已有了笑意,因为他很了解钱的用处。宁云道:我当然也很聪明,可以帮你做很多事。湘江老人道:不错,你一定很聪明,笨人是绝不会有钱的。宁云道:除此之外,我当然还有别的好处.....她声音忽然变得很低,很媚,笑道:只要你是男人,很快就会知道我说的不假。湘江老人又沉默了半晌,才一字字道:我是男人。树林里,已开始有雾。百春全身已被雾水湿透。他还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就像是已完全麻木。雾很浓,什么都瞧不见。是什么声音?是呻吟?还是喘息。宁云道:天已快亮了,我还是要去了。湘江老人道:为什么?宁云道:因为有人在等我。湘江老人道:谁?宁云道:小兵,你当然听说过他。湘江老人道:我只奇怪你为何还没有杀了他,你杀人的确太慢。宁云道:我不能杀他,也不敢。湘江老人道:为什么?宁云道:因为我若杀了他,贺文海就一定会杀死我。湘江老人忽然不说话了。宁云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也没有杀死贺文海,否则也就不会要百春来杀我了,你就是要百春去对付贺文海,所以才怕他变得软弱。湘江老人沉默了很久道:你很怕贺文海?宁云叹道:简直怕得要命。湘江老人道:他比我如何?宁云道:他比你还可怕,因为我可以打动你,却绝对无法打动他。她又叹了口气,道:他这人什么都不要,这就是他最可怕的地方。湘江老人道:他也是人,他想必也有弱点。宁云道:他唯一的弱点就是宁铃,但我却不敢用宁铃去要挟他。湘江老人道:为什么?宁云道:因为我没有把握,只要他还活着,我无论做什么都没有把握。她长长叹息一声:所以只要他活着,我就不敢动。湘江老人沉默了很久,缓缓道:你放心,他活不长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