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血。然后,他就看到倒卧在血泊中的人。但他永远也想不到这倒卧血泊中,作垂死挣扎的人竟是叮当。贺文海的血已冻结,心已下沉。小兵静静的瞧着他,面上的表情很奇特。他是不是已猜出了什么?他并没有问:"这小姑娘是怎会到这里来的?"他只冷冷问道:"这一次,她是不是也在这里等你?"贺文海的心似被割裂,扑过去,抱起了血泊中的叮当,试探她的脉搏和呼吸——他只希望还能救治她的一条命。他已绝望。叮当终于张开了眼睛,看到了贺文海。她眼睛立刻涌出了泪,是悲哀的泪,也是欢喜的泪。她临死前毕竟还是见到了贺文海。贺文海也已泪水盈眶,柔声道:"振作些,你还年轻,绝不会死。"叮当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这句话,而是断续着道:"这件事,你错了。"贺文海惨然道:"是我错了。"叮当道:"你该知道,世上本没有一个男人能忍心杀她。"贺文海的声音已嘶哑,一字字道:"是我害了你,我对不起你。"叮当突然用力抓住了他的手,道:"你一直对我好,害我的不是你,是他。"贺文海道:"他。"叮当泪落如雨,道:"他骗了我,我……我却骗了你。"贺文海道:"你没有……"叮当的指甲,已刺人了贺文海的肉里,道:"我骗了你……我早已失身给他,在等你的时候……我只恨自己为什么一直没有勇气告诉你。"她话声忽然清楚了起来,仿佛已有了生机。但贺文海却知道那只不过是回光反照而已——叮当若非还如此年轻,一定无法活到现在。叮当凄然道:"我一直不肯死,挣扎着活到现在,为的就是要告诉你这些活,只要你能了解,我死也甘心。"贺文海黯然道:"本就是我不好,我本该好好保护你的……"叮当忽然点了点头,道:"他虽然骗了我,我并不恨他,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也会得到报应,比我要惨十倍的报应。"贺文海道:"是,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小兵突然用力推开了他。小兵瞪着叮当,一字字道:"你带杜文军到这里来了?"叮当咬着嘴唇。小兵道:"是他要你带杜文军到这里来的?"叮当忽然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大叫了起来,道:"不错,是他,但你可知道他为的什么?你可知道他曾经为你做过什么事?为了你,他不惜……"说到这里,她声音突然嘶裂。她呼吸已停顿。静寂,死一般的静寂,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任何声音。若非还有风在吹动,连大地都似己失去了生机,变成了一座坟墓,可以埋葬所有生命的坟墓。但风也是凄凉的,风声听来也令人心碎。也不知过了多久,小兵才徐徐站直了身子。但他却没有面对着贺文海。他似已不愿再瞧贺文海一眼,只是冷冷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这句话贺文海本来很容易回答,但他却一个字都没有说。他知道有些话若是说了出来,不但令自己伤心,也令别人难受。小兵还是没有回头,慢慢的接着道:"你以为是她使我消沉的?你以为只要她离开了我,我就会振作?……但你可知道,没有了她,我根本活不下去!"贺文海黯然道:"我只希望你不被欺骗,只希望你能找到个你所值得爱的人,那么……你会将这些不幸的事全部忘记。"小兵的胸膛起伏,声音已有些激动,道:"你认为她在骗我?你认为她不值得我爱?"贺文海道:"我只知道,自从一开始,她带给你的就只有不幸。"小兵道:"你又怎么知道我是幸福?还是不幸?"他淬然转过身,瞪着贺文海,厉声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一定要左右我的思想,主宰我的命运?你根本什么都不是,只是个自己骗自己的傻子,不惜将自己心爱的人退入火坑,还以为自己做得很高尚,很伟大!"这些话,每个字都像是一根针。世上绝没有任何别的话能更伤贺文海的心。小兵咬着牙,道:"就算她带给我的是不幸,你呢?你又带给人什么?宁铃一生的幸福己断送在你手里,你还不满足?还想来断送我的?"贺文海的手在颤抖,还未弯下腰,已咳出了血。小兵冷冷的瞧着他,良久良久,涂徐转身,大步走了出去。贺文海的咳嗽还未停,挣扎着扑过去,挡住了门。小兵道:"你还想干什么?"贺文海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血,喘息着道:"你……你要去找她?"小兵道:"是!"贺文海道:"你绝不能去!"小兵道:"谁说的?"贺文海道:"我说的,因为就算你能将她再找回来,也只有更痛苦,她迟早总有一天要毁了你……我绝不能眼看着你毁在这种女人手上。"小兵的手本已握得很紧,贺文海每说一句话,他就握得更紧一分。他指节已因用力而发白,脸色更苍白,双目中却布满了红丝,正如一条条燃烧的火焰。贺文海道:"现在你们分开,你固然难免痛苦一时,但你们若在一起,你却要痛苦一生,你别的事都看得很清楚,为什么这件事……"小兵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一字字道:"你一直是我的朋友。"贺文海道:"是。"小兵道:"到现在为止,你还是我的朋友。"贺文海道:"是,"小兵道:"但以后却不是了!"贺文海的面色惨变,道:"为什么?"小兵道:"因为我可以忍受你侮辱我,却不能忍受你侮辱她。"贺文海惨然道:"你认为我是在侮辱她?"小兵道:"我一直忍受到现在,因为我们一直是朋友,但以后,你若再侮辱她一个字,这侮辱就得要用血来洗清!"他身子也因激动而颤抖,一字字接着道:"无论是你的血还是我的血,都得用血来洗清!"贺文海仿佛骤然被人当胸打了一拳,踉跄后退,退到门边。他又在咳嗽,却没有声音,因为他的牙齿咬得很紧,嘴也闭得很紧。鲜血,又从他紧闭着的嘴角沁出。小兵再也没有瞧他一眼,嘎声道:"现在我就去找她,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她,我希望你莫要跟来,千万莫要跟来,否则你必将后悔终生!"说完了这句话,他就走了出去。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眼泪本是咸的。但有些泪却只能往肚里流,那就不但咸,而且苦。血,本也是咸的。但一个人的心若碎了,自心里滴出的血,就比泪更酸苦。贺文海也不知道已咳了多久,衣袖己被染红。他的腰似已无法挺直。地上的脚印,是血染成的脚印。贺文海忽然想起了门外那些零乱的脚印,他掌心立刻冰冷。小兵一定能找到她。因为宁云一定会故意留下些线索,让他找到。他并不需要大多的线索,小兵血液里天生就橡是有种跟踪的本能,甚至比野犬还灵敏,还直接。但追到了以后呢?小兵势必要和杜文军一决生死一一宁云本就喜欢看男人为她拼命。想到这里,贺文海掌心已沁出了冷汗。小兵现在还不是杜文军的对手。能救小兵命的人,只有贺文海,可是……"你千万莫要跟来,否则就必将后悔终生!"小兵说出的话,一向永无更改!何况,现在夜色更深,贺文海又没有小兵那种追踪的本能,就算想去追,也很少有机会能追到。贺文海挣扎着,站起,将叮当的尸身抱上床,用床单覆盖。无论如何,他都要追去,他已下了决心。就算小兵已不再将他当做朋友,但他依旧永远是小兵的朋友,他的友情绝不会因任何事而更改。那也正如他的爱情一样,纵然海枯石烂,他的心永不会变。"宁铃,宁铃,你现在活得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