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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真诚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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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人配了。"他忽然转身倒了两大杯酒,道:"我敬你一杯。"贺文海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仰面长笑道:"好酒!好痛快的酒!"湘江老人的酒也干了,凝注着空了的酒杯,缓缓道:"二十年来,这是我第一次喝酒。""砰"的一声,酒杯摔在地上,粉碎。湘江老人已自棺中抱起了他儿子的尸体,大步走了出去。贺文海目送着他,忽又长长叹息了一声,哺哺道:"湘江老人若不是湘江老人,又何尝不会是我的好朋友?"他又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漫声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砰"的一声,这酒杯也被摔在地上。粉碎!大家似已都变成了木头人,直等贺文海也走了出去,才长长吐出口气。有的人已在窃窃私语!"贺文海果然不愧是贺文海,放眼天下,也只有贺文海才能要湘江总裁敬他一杯酒。""只可惜他们没有真的打起来。""我总觉得这两人像是有些相同的地方。,"贺文海和湘江老人会有相同之处?……你疯了么?""他们的作风和行事虽然完全不同,可是他们……他们全都不是人,他们做的事,全部是人绝对做不到的。""这话倒有几分道理,他们的确都不是人,只不过——一个是仙佛,一个却是恶魔。"善恶本在一念之间,仙佛和恶魔的距离也正是如此。"不错,贺文海若不是贺文海,也许就是另一个湘江老人。"小兵没有回头。宁云搬了张椅子,就坐在他身后,将门挡住。她已坐了很久。小兵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过。他的姿势看来很可笑。宁云笑了,道:"像这么样站着,你不觉得难受么?为什么不舒舒服服的坐下来,我旁边就有张椅子。""你不肯坐?我也知道你坐不住的,在这里坐着实在不是滋味。""可是你为什么不走呢?""我虽然挡着门,但你随时都可以将我打倒的呀,要不然,那边有窗子,你也可以像小偷一样跳窗子逃出去,这两种法子都容易得很。""你不敢?是不是?"你心里虽然恨不得杀了我,可是你还是不敢动手,甚至连碰都不敢碰我,因为你心里还是在爱着我的,是不是?"她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那么动听。她笑得甚至比平常更娇媚,更愉快。因为她喜欢看人受折磨,她希望每个人都受她的折磨。只可惜她只能折磨爱她的人。她虽然看不到小兵面上痛苦的表情,却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小兵脖子后的血管在膨涨,似已将暴裂。她认为这是种享受,坐得更舒服了,正想去倒杯酒——突然间,椅子被踢翻,她的人也几乎被踢倒!湘江老人已回来了,带着他独生儿子的尸体一齐来了!一个人的椅子若被踢翻,心里总难免有些蹩扭的。但宁云什么话也没有说,动都没有动,因为她知道现在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愚蠢极了。湘江老人的眼睛也盯在小兵脖子上,一字字道:"回过头来。看看这人是谁!"小兵的身子没有动,血管却在跳动,然后头才慢慢的转动,眼角终于瞥见了湘江老人手里抱着的尸体。于是他的眼角也开始跳动。湘江老人盯着他的眼睛,道:"你认得他,是不是?"小兵点了点头。湘江老人道:"他几天前还活着的,而且活得很好,是不是?"小兵又点了点头。湘江老人道:"现在你忽然看到他死了,也未吃惊,只因你早就知道他死了,是不是?"小兵沉默了很久,忽然道:"不错,我的确早就知道他死了。"湘江老人厉声道:"你怎会知道的?"小兵道:"因为杀死他的人,就是我。"他随随便便就将这句话说了出来,连眼睛都没有眨,简直就像是完全不知道这句话能引起什么样的后果。屋子里的少女们都吓呆了。就连宁云都吓了一跳,在这刹那间,她心里忽然有了种很奇异的情感,竟仿佛有些悲哀,有些怜惜。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会对小兵有这种感情。但她却知道只要湘江老人一出手,就绝不会再留下他的命。湘江老人随时都可能出手的。她瞧着小兵,那眼色就好像在瞧着个死人。一个蠢到极点的死人。"这人不但蠢得要命,而且也已醉得发昏,否则为何要自己承认?这种人简直已完全无可救药,他的死活,我又何必关心?"她扭转头,再也不去瞧他。她只希望湘江老人快点杀了他,越快越好,也免得烦恼。但她却又不禁要暗问自己:"我既然对他的死活全不关心,又何必为这种事烦恼呢?"湘江老人竟迟迟没有出手。他还在盯着小兵的眼睛,仿佛要从小兵眼睛里看出一些他还不能了解的事情来。但他却什么也看不到。小兵的眼睛里空空洞洞的,什么也没有。这的确已不像是活人的眼睛。湘江老人忽然觉得这双眼睛很熟悉,仿佛以前就见过。他的确见过多次。当他将百春的剑拔出来交给小兵时,百春的眼睛就几乎和小兵现在的眼睛完全一样。当他杀死了一个人,这人的眼睛还没有闭起来时,也就是这样子——既没有感情,也没有生命,对一切事都已完全绝望。小兵在等着,静静的等着。湘江老人忽然道:"你在等死?"小兵拒绝回答。湘江老人道:"你承认,为的就是希望我杀死你,是么?"小兵拒绝回答。湘江老人目中忽又闪过一丝残酷的笑意,缓缓道:"吕总管。"他只唤了一声,立刻就有个人出现了。谁都不知道这人本来藏在哪里的,也不知道这附近是否还藏着别的人,湘江老人的附近,仿佛永远都有很多人在躲藏着。别人看不见的人,就像是鬼魂。湘江老人走到哪里,这些鬼魂就跟到哪里。他的命令就是魔咒,只有他才能将这些鬼魂唤出来!吕总管若真的是个鬼魂,至少总不是饿死鬼。饿死鬼没有这么胖的。他胖得就橡是个球,行动却很敏捷,一滚就滚了出来,躬身道:"属下在。"湘江老人眼睛还是盯着小兵,缓缓道:"他要死,我们不给他死。"吕总管道:"是!"湘江老人道:"我们给他别的。"吕总管道:"是!"湘江老人道:"给他酒,给他女人,他要多少,就给多少。"吕总管道:"是!"湘江老人沉默了半晌,又道:"他无论要谁,都给他!"吕总管道:"是!"他嘴里答着活,眯着的眼睛却有意无意间膘了宁云一眼,又道:"无论谁?"湘江老人冷冷道:"无论谁都一样,就算他要你的老婆,也给他!"吕总管的眼睛已眯成了一条线,躬身笑道:"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将老婆带来给他看。"宁云咬着嘴唇咬得很重,终于忍不住道:"他若要我呢?"湘江老人冷冷道:"我说过,无论谁都一样。"宁云道:"可是……可是我却不一样,我是你的,除了你,谁都不能……"她带着笑走过去,走到湘江老人身旁,轻抚着他的肩。她笑得那么甜,动作那么温柔。湘江老人却连瞧都不瞧她一眼,突然腾出手,一巴掌打在她脸上,道:"无论谁都可以要你,为什么他不可以?"宁云整个人都被打得飞了出去,跌到院子里。湘江老人一字字道:"我要什么都给他,就是不能让他走,我要看他三个月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吕总管道:"是。"湘江老人这才缓缓转过身,走了出去。小兵紧紧咬着牙,但牙齿还是在"格格"的打战,嘶声道:"我杀了你儿子,你为什么不杀我?"湘江老人已走出了门,头也不回,缓缓道:"因为我要让你活着痛苦,又没有勇气死!""无论谁都可以要你,为什么他不可以一"活着痛苦,又没有勇气死!"小兵身子往后缩,缩成一团,就像是在躲着条无形的鞭子。这条鞭子正不停在抽打着他。吕总管已走了过来,笑嘻嘻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杯空对月,做人本就是这么回事,又何必太认真呢?"他转向少女,脸立刻沉了下来,厉声道:还不快为少爷置酒?"这人对湘江老人说话时是一张脸,对小兵说话是一张脸。现在,他对这些少女们说话,又是另一张不同的脸。大多数人都有好几张不同的脸,他们若要变脸时,就好像戏子在换面具,甚至比换面具还要简单。面具换得多了,渐渐就会忘记自己本来是什么样的一张脸。面具戴得久了,就再也不愿拿下来。因为他们已发觉,面具越多,吃的亏就越少。幸好还有些人没有面具,只有一张脸,他自己的脸!无论他们遇着什么事,吃了多少亏,这张脸都永远不会改变!他们要哭就哭,要笑就笑,要活就活,要死就死!他们死也不愿改变自己的本色!男儿的本色!男人的本色!世上若没有这样的人,人生就真的像是一出戏了。那么,这世界也就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酒来了。吕总管倒酒,拿杯,笑道:"喝吧,酒喝得多了,你就会发觉世上所有的女人本都是一样的,更不必认真。"小兵咬着牙,盯着他,忽然道:"不一样。"吕总管眯着眼,笑道:"那么你要的是谁呢?"小兵眼睛里布满血丝,一字字道:"我要你的老婆!"夜。夜市。夜市永远是热闹的,夜市中永远有各式各样不同的人。但贺文海却觉得这世上仿佛已只剩下他一个人,根本没有别人存在。因为他所爱的人都离他很远,太远了,仿佛已变得很飘渺,很虚幻,他几乎不能感觉到他们的存在。他已听到马为云父女的消息,可是——宁铃呢?没有踪迹,没有消息,只有思念,永恒的思念。"天长地久有尽时,此恨绵绵无绝期。"这两句诗的文字虽浅近,其中含蕴的情感却深速如海。但若非知情的人,又怎么体会到这其中的辛酸滋味?远处有夜笛在伴着悲歌。凄凉的夜笛,如思如慕:"何必多情?何必痴情?花若多情,也早凋零。人若多情,憔悴,憔悴…,人在天涯,何妨憔悴,酒人金樽,何妨沉醉。醉眼看别人成双作对。也胜过无人处暗弹相思泪……""卖唱的人本身已够悲苦,又何必再以这种凄凉的歌声来赚人眼泪?"贺文海满满的喝了杯酒,忽然以筷敲杯,随着那凄凉的夜笛漫声低吟:"花木纵无情,迟早也凋零,无情的人,也总有一日憔悴。人若无情,活着还有何滋味?纵然在无人处暗弹相思泪,也总比无泪可流好几倍。"笛声犹低回不已,他却已突然大笑了起来。但这笑又是什么滋味?小兵呢?这半天,贺文海一直都在寻找,打听。没有人知道小兵到哪里去了,谁也没有看到这么样一个人。贺文海当然想不到小兵竟到了神风集团的总部。就算他想到,也不知那地方在河处。灯在风中摇晃,酒在杯中摇晃。昏浊的酒,黯淡的灯光。他喝酒的地方,只不过是个很小的面摊子。这一排都是小摊子,到这种地方来的,都是很平凡的小人物,谁都不认得他,他也不认得别人。他喜欢这种情调,带着些萧索,带着些寂寞,却又带着几分洒脱。世间的荣辱,生命的悲欢,在这些人心目中,都已算不了什么,只要有一杯在乎,就已足够。在这里,既没有得意的长笑,也没有慷慨的悲歌。夜色是如此平静,如此淡漠……忽然间,平静中起了骚动。有人在呼喝,叱骂!"酒鬼,不要脸,偷酒喝,就算你喝下去我也要你吐出来!"贺文海忍不住转过头。他转头去瞧,也许只因为他听到"酒鬼"两个字。只见一个人抱着个酒坛子,虽已被打得躺在地上,还是死也不肯放松拼命的喝,伸过头去喝酒。一个腰上围着块油布的老头子,嘴里骂个不停,手上打个不停。贺文海暗暗的叹了口气,走过去,道:"让他喝酒,算我的钱。"骚动立刻停了,手也停了。钱不但能封住人的手,也能塞住人的嘴。躺在地上的人连站都来不及站起来,捧着酒坛子就往嘴里倒,酒倒得他满身满脸,他也不在乎。他似乎宁愿将自己淹死在酒里。"若没有伤心的事,一个人又怎会变成这样子?""若不是多情的人,又怎会有伤心的事?"贺文海忽然对这人很同情,带着笑道:"一个人独饮最无趣,我那边还有下酒的菜何妨过去一起喝几杯?"那人又吞下儿口酒,忽然跳起来,大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你配跟我一起喝酒,就算你再买三百坛酒送给我,也休想要我陪你……"骂到这里,他声音突然停住,就像突然被只手扼住了脖子。贺文海似乎也已怔住了,失声道:"你……是你?"这人忽然"砰"的将酒摔在地上,掉头就跑。贺文海立刻也追了过去,呼道:"等一等,等一等……兄台莫非不认得小弟了么?"这人跑得更快,大叫道:"我不认得你,我不喝你的酒……"两人一个追,一个逃,眨眼间都已跑得瞧不见了。无论是谁,都忍不住会以为他们有毛病。"那偷酒的人原来是个疯子,明知要挨揍也敢来偷酒喝,但等到别人请他喝酒时,他反而逃了。""那买酒的人更疯,既花了钱,又挨了骂,还要称那人为兄台,像这种人我倒真没有瞧见过。"他当然没有瞧见过,因为这种人世上本就不多。逃的人是谁?他为什么一见了贺文海就逃?这原因别人自然不知道,就连贺文海自己,也想不到会在这种地方,这种情况下遇到他。贺文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一条长街上的屋檐下。那条街上的人很多。他的白衣如雪,在人群中就像是鸡群中的鹤。他自己显然也不屑与别人为伍,就算将世上所有的黄金部堆在他面前,他也不屑和那些他所看不起的人说一句话。但现在,只为了一坛酒,浊酒,他竟不借忍受别人的汕笑,辱骂,鞭打,甚至不惜像猪一样被打得滚在泥浆中。贺文海简直无法相信这会是同一个人,也不敢相信。但他却不能不信。现在这滚在泥浆中的人,的确就是昔日那高高在上的杜文军!是什么事令他改变的?改变的这么炔,这么大,这么可怕!灯火已在远处,星光却仿佛近了一些。杜文军突然停下了脚步,不再逃了。因为他也和小兵一样,逃避的只是他自己。世上也许有很多人都很想逃避自己,但却绝没有一个人能逃得了!贺文海也已远远停下,弯下腰,不停的咳嗽。他已发觉近来咳嗽的次数虽然少了些,但一咳起来,就很难停止。这岂非正如"相思"一样?你将一个人思念的次数少了些时,并不表示你已忘了他,只不过因为这相思已入骨。等他咳嗽完了,杜文军才一字字道:"你为什么不让我走?"他虽然尽力想使自己显得镇定些,却并没有成功。他说话的声音抖得像是一条刚从冰河中捞起来的兔子。贺文海没有回答,生怕自己的回答会伤害到他。无论什么样的回答都可能伤害到他。杜文军道:"我本不欠你的,本不必为你做什么事,你何必还要来*我?"贺文海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欠你的。"杜文军道:"就算你欠我,也不必还。"贺文海道:"我欠你的,本就无法还,但你至少也该让我请你喝杯酒。"他笑了笑,接着道:"莫忘了,你也请过我。"杜文军的手一直不停的发抖,抖得连酒杯都拿不稳了。他用两只手捧着碗喝酒,但酒还是不停的从碗里溅出来,从他嘴角里流出来,溅得他自己一身一脸。就在几天前,这只手还是件"杀人的兵器"!无论是什么事令他改变的,这件事对他的打击都太可怕了。贺文海简直无法想象。杜文军又伸出手,去倒酒。"砰"的,酒壶自他手中跌下。他的脸骤然扭曲了起来,盯着自己的这只手,瞬也不瞬,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狂吼一声,将这只手塞入自己嘴里。拼命的塞,拼命的咬。血,流过他嘴角的酒痕。无论他做任何事,贺文海本都不愿拦阻他的,但现在却不得不拉住他的手。杜文军狂吼:"放开我,我要咬掉它,一口口嚼碎,一口口吞下去!"这只手本是他最自傲,最珍惜的,一个人到了真正痛苦时,就想将自己最珍惜的东西,将毁掉自己整个人的东西全部毁掉!因为世上唯一能解除这种痛苦的法子,只有毁灭!彻底的毁灭!贺文海黯然道:"若是别人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该死的是他,你又河苦折磨自己?"杜文军嘶声道:"该死的是我,我自己……他拼命想挣脱贺文海的手,自己却从凳子上跌了下去。他没有再爬起,就这样伏在地上,放声痛哭了起来。他终于断断续续说出了自己的故事。贺文海耳朵里听着的是他的故事,眼睛里看着的是他的人,但心里想到的却是小兵!贺文海的心在发冷。小兵是不是也受了这种同样的打击?小兵是不是也已变成这样子?贺文海本不忍再对杜文军说什么,但现在却不得不说了:"你又何必还留在这里?"极度的悲痛后,往往是麻木。杜文军的人似已麻木,茫然道:"不留在这里,到哪里去?"贺文海道:"回去,回家去。"杜文军道:"家……"贺文海道:"你现在就好像生了场大病,这病只有两种药能治好。"杜文军道:"两种药。"贺文海道:"第一种是家,第二种是时间,你只要回家……"杜文军忽然大声道:"我不回家。"贺文海道:"为什么?"杜文军道:"因为……因为那已不是我的家了。"贺文海道:"家就是家,永远都不会变的,这就是家的可贵。"杜文军又在发抖,道:"就算永远没有变,我却已变了,我已经不是我。"贺文海道:"你若肯在家里安安静静的过一段时候,就一定会变回原来的你。"他还想接着说下去,身后己有一人缓缓道:"若是没有家的人,这种病是不是就永远也不会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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