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就会看到他。王永莉怔了怔，失声道："爷爷，你老人家这是在干什么。"王老先生眯着眼，喷出口咽，悠然道："我在蒸他。"王永莉更奇怪了，瞪大眼睛道："蒸他？他既不是馒头，又不是螃蟹，为什么要蒸他？""小兵现在看来的确就好橡一只被蒸熟了的螃蟹。王老先生笑了，道。"我蒸他，因为我要将他身子里的酒蒸出来，让他清醒。"他目光凝注着贺文海缓缓接着道："我也想将他血里的勇气蒸出来，让他重新做人。贺文海长揖，苦笑道："如此说来，我倒也的确需要被蒸一蒸，只可惜我身子里的酒若完全被蒸出来，我这人只怕也就变成空的了。"王老先生目中闪动着笑意，道："你身手里除了酒，难道就没有别的！"贺文海叹了一声道："也许还有一肚子的不合时宜。"王老先生拍掌大笑，道："说得妙，若没有一肚子学问，怎说得出这种话来？"他忽又顿住笑，唏嘘道："其实我倒真想把你蒸一蒸，看看你身子里除了酒和学问外，还有什么别的？看老天究竟用些什么东西来造成你这么样一个人的。"王永莉眨着眼，道："然后呢？"王老先生道："然后我就要将天下的人全部找来，把这些东西橡填鸭似的塞到他们肚子里去。"王永莉道："每个人都塞一点？"王老先生道："不是一点，越多越好。"王永莉笑道："这么样说来，天下的人岂非都要变得和他一样了？"王老先生道："天下的人都变得和他一样，又有什么不好？"王永莉道："也有点不好。"王老先生道："哪点不好？"王永莉突然垂下头，不说话了。这祖孙两人也许是搭档说书说惯了，平时说起话来，也是一搭一档，一吹一唱，教别人连插嘴的机会部没有。直到这时，贺文海才有机会开口。他苦笑着，道："前辈若要令天下人都变得和我一样，世上也许只有一种人赞成这主意。"王老先生道："哪种人？"贺文海道："卖酒的人。"王老先生也笑了，道："在我看来，世上也许只有一个人不赞成我这主意。"王永莉忽然道："谁？"这个字她脱口就说了出来，说出来后，又有点后悔。因为她已知道她爷爷说的是谁了。王老先生果然在瞧着她，微笑道，"就是你。"也不知为了什么，王永莉的脸忽然红了，垂着头道："我……我为什么不赞成？"王老先生笑道："天下人若是都变得和他一样，你岂非就不知道要哪个才好。"王永莉"樱咛"一声扭转了身子，脸已红如炉火。她心里是不是也有一团火？少女们的春火？王老先生拍掌大笑，笑过了，就又开始抽烟。他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宁云这个人，也没有瞧她一眼，但却连自己烟斗的烟早就熄了都不知道，屋子里忽然沉寂了下来，只剩下松枝在火焰中燃烧的声音。宁云已走到了小兵的面前。除了小兵外，她也没有去瞧别人一眼。闪动着火光映着她的脸，她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红的时候看来就像是个害羞的仙子，白的时候看来就如幽灵。人都有两种面目，有时美丽，有时丑陋。只有她，无论怎么变，都是美丽的。她若是仙子，当然是天上最美丽的仙子，她若是幽灵，也是地狱中最美丽的鬼魂。但小兵却像是已下定了决心，无论她怎么变，都不会再瞧她一眼。宁云轻轻叹了口气，幽幽道："我到这里来，只为了要对你说两句话，听不听都随便你。"小兵好像根本没有在听。可是，他的身子为什么却又已僵硬？宁云缓缓接着道："那天，我知道你很伤心，可是我却不能不那么做，因为我不愿看到你死在湘江老人的手上，我只有用那种法子，湘江老人才不会杀你。"小兵好像还是没有在听。可是，为什么他的拳已握紧？宁云道："今天我到这里来，既不是要求你了解，更不是要求你原谅，我自己也知道，我们的缘份已尽……"她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才接着道："我告诉你这些话，只为了要让你心里觉得好受些，因为我一直都希望你好好的活下去，至于我……"王永莉忽然大声道："你已说得太多了。"宁云笑了笑，笑得很凄凉，慢漫道："不错，我的确已说得太多了。"她果然一个字都不再说，立刻转身走了出去。她走的并不快，却没有回头。小兵还是躺在那里，连眼睛都没有张开过。宁云眼看着就已要走出门了。贺文海这才松了口气。他知道宁云今天只要走出这道门，小兵以后只怕就永远再也见不到她。只要小兵不再见到她，就已重生。宁云自己当然也很明白今天只要走出这道门，就等于已走出了这世界。她脚步虽然并没有漫下来，但目光中却已又露出了恐惧之意——屋子里虽然亮如白昼，但门外却是一片黑暗。虽然也有星光，但星光她并没有看在眼里。她喜欢的是令人眩目的光采。她喜欢赞美、阿谀、掌声，喜欢奢侈、浪费、享受，喜欢被人爱，也喜欢被人恨……她本就是为了这些而活着的。若没有这些，她就算还能活下去，也就如清在坟墓里。黑暗已越来越近了。宁云目中的恐惧已渐渐变为怨毒、仇恨。这时她若有力量，她一定会将世上所有活着的人都杀死。但就在这时，小兵突然跳了起来，大声道：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