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分公司的总经理。但现在,他已只不过是个死人,和别的死人没什么两样。百春垂着头望着他的尸首,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奇特,就像是第一次见到死人一样。这是不是因为他直到现在才能体会到"死"的感觉?这是不是因为一个人只有在意兴萧索时,才能体会到死的感觉?宁云终于长长吐了口气。这口气她已蹩了很久,到现在才总算吐出来。她瞟着百春,似笑非笑,如诉如慕,轻轻道:"想不到你会来救我。"百春没有抬头,冷冷道:"你以为我是来救你的?"宁云慢慢点了点头,道:"也许我知道你的意思。"百春霍然抬起头,盯着她,道:"你知道什么?"宁云道:"你来救我,只因为湘江老人要杀我。"百春盯着她。宁云道:"你恨他,所以只要是他想做的事,你就要破坏。"百春还是盯着她。宁云叹了口气,道:"直到现在,我才总算知道了你这个人,才知道湘良客也是你杀的。"百春的眼睛忽然移开,移向掌中的剑,缓缓道:"你知道得太多了。"宁云忽又笑了,道:"我也知道你绝不会杀我,因为你若杀了我,岂非正如了湘江老人的心愿?"她甜甜的笑着,接着又道:"你非但不会杀我,你还会带我走的,是么?"百春道:"带你走?"宁云道:"因为你既不能让我死在湘江老人手上,又不愿让我泄露你的秘密,所以你只有带我走。"她声音更温柔,道:"我也心甘悄愿跟着你走,无论你要到哪里,我都跟着。"百春沉默了很久,忽然抬头瞧了小兵一眼。他仿佛直到现在才发现有小兵这么个人存在。小兵却已似忘了自己的存在。宁云也膘了小兵一眼,忽然走过去,一口口水重重的唾在他脸上。她并没有再说什么。她已不必再说。宁云终于跟着百春走了。小兵没有动。口水干了。小兵还是没有动。窗纸发白,天已亮了。小兵始终还是没有动。他已躺了下来,就躺在血泊中,尸体旁。他和死亡之间的距离,已只剩下一条线……"××日,申时,出西城十里,长亭外林下。""湘江老人冬天终于来了,连树上最后一片枯叶也已被西风吹落。这封信的颜色就和枯叶一样,是黄的,却是种带着种死味的黄——黄得没有生命,黄得可怕。这封信上只写着这十几个字,简单,明白,也正如湘江老人杀人的方法一样,绝没有废话。信是店伙送来的,他拿着信的手一直在发抖。现在,王永莉拿着这封信,似乎感觉到一阵阵杀气透入背脊,再传到她手上,她的手也在发冷。"后天,就是后天。"王永莉叹了口气,喃喃道:"我看这皇历,后天不是好日子。诸事不宜。"贺文海笑了,道:"杀人又何必选好日子?"王永莉凝注着他,良久良久,突然大声道:"你能不能杀他?"贺文海的嘴闭上,笑容也渐渐消失。王永莉忽然站起来,大步走了出去,贺文海还猜不出她出去干什么,她已捧着笔墨纸砚走了进来。磨好墨,铺好纸。王永莉始终没有再瞧贺文海一眼,忽然道:"你说,我写。"贺文海有些发怔,道:"说什么?"王永莉道:"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还有什么未做完的事?"她的声音仿佛很平静,但提着笔的手却有些发抖。贺文海又笑了,道:"你现在就要我说?我还没有死呀。"王永莉道:"等你死了,就说不出了。"她一直垂着头,瞧着手里的笔,但却还是无法避开贺文海的目光。她眼睛已有些湿了,咬着嘴唇道:"无论什么事你都可以说出来,譬如说——小兵,你还有什么话要对他说的?还有什么事要为他做的?"贺文海目中忽然露出了痛苦之色,长长吸了口气,道:"没有。"王永莉道:"没有?什么都没有?"贺文海黯然道:"我可以要他不去杀别人,却无法要他不去爱别人?"王永莉道:"别人若要杀他呢?"贺文海笑了笑,笑得酸楚,道:"现在还有谁要杀他?"王永莉道:"比如湘江老人……"贺文海道:"湘江老人既然肯放他走,就绝不会再杀他,否则他现在早就死了。"王永莉道:"可是,以后呢?"贺文海遥注着窗外,缓缓道:"无论多长的梦,都总有醒的时候,等他清醒的那天,什么事他自己都会明白的,现在我说了也没有用。"王永莉用力咬着嘴唇,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道:"那么她呢?"这句话她似已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来。贺文海自然知道她说的"她"是谁。他目中的痛苦之色更深,忽然走过去,用力推开了窗户。王永莉垂着头,道:"你……你若有什么话,有什么事……"贺文海突然打断了她的话,道:"没有,什么都没有。"王永莉道:"可是你……"贺文海道:"她活着,自然会有人照顾她,她死了,也有人埋葬,什么都用不着我来关心,我死了对她只有好处。"他的声音仿佛也很平静,但却始终没有回头。他为什么不敢回头?王永莉望着他瘦削的背影,一滴泪珠,滴在纸上。她俏悄的擦干了眼泪,道:"可是你总有些话要留下来的,你为什么不肯对我说?"贺文海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我说,"王永莉道:"你说了,我就记下来了,你若死了,我就一件件替你去做,然后……"贺文海霍然转过身,盯着她,道:"然后怎么样?"王永莉道:"然后我就死!"她挺着胸,直视着贺文海,不再逃避,也不再隐瞒。贺文海道:"你……你为什么要死?"王永莉道:"我不能不死,因为你若死了,我活着一定比死更难受。"她始终直视着贺文海,连眼睛都没有眨。她的神情忽然变得很平静,很镇定,无论谁都可看出她已下了决心,这种决心无论谁都没法子改变。贺文海的心又开始绞痛,忍不住又弯下腰剧烈的咳嗽起来。等他咳完了,王永莉才叹息了一声,幽幽道:"你若要我活着,你自己就不能死……湘江老人也并不是一定要找你决斗,他对你始终有几分畏惧。"她忽然冲过去,拉住贺文海的手,道:"我们可以走,走得远远的,什么事都不管,我……我可以带你回家,那地方从没有人知道,湘江老人就算还是想来找你,也休想找得到。"贺文海没有说话,一个字都没有说。他只是静静的瞧着她。有风吹过,一阵烟雾飘过来,迷漫了他的眼睛。王老先生苍老的声音已响起,带着叹息道:"无论你怎么说,他都不会走的。"“何况杀湘江老人也是他这次回国的任务之一”王永莉咬着唇,跺着脚,道:“你是说.....那实在不行,可以调特种部队呀”王老先生道:“不行,还没到以国家出手的时候!”
王永莉道"你怎么知道他不会走?"王老先生道:"他若是肯走的那种人,你也不会这么样对他了。"王永莉怔了半晌,忽然扭转身,掩面轻位。贺文海长叹道:"老首长你……"·王老先生打断了他的话,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只能要她不去杀人,却无法要她不去爱人,是么?"爱,这件事本就是谁都无法勉强的。贺文海又开始咳嗽,咳嗽得更剧烈。"山西城十里,长亭外林下。"亭,是八角亭,就在山脚下的树林外。林已枯,八角亭栏杆上的红漆也已剥落。西风肃杀,大地萧萧。贺文海徘徊在林下,几乎将这里每一寸土地都踏过。"后天,就是后天。"夕阳已西,又是一天将过去。后天,就在这里,就在这歹阳西下的时候,贺文海和湘江老人之间所有的恩怨都将了结。那也许就是武林中有史以来最惊心动魄的一战!贺文海长长叹了口气,抬起头一夕阳满天,艳丽如昔。可是,在一个垂死的人眼中,这永恒的夕阳是否还会同样娇艳?王老先生和王永莉一直静静的坐在亭子里,没有去打扰他。王永莉突然问道:"决斗的时候还未到,他先到这里来干什么?"王老先生道:"高手间的决斗,不但要看武功之强弱,还要看天时、地利、人和,湘江老人选择这里作战场,当然有他的用意。"王永莉道:"什么用意?"王老先生道:"他想必对这里的地形很熟,而且说不定还会先到这里来设下埋伏。"王永莉道:"所以贺文海也一定要先到这里来瞧瞧,先熟悉这里地形,再看看湘江老人会在什么地方设埋伏。"王老先生道:"不错,古来的名将,在大战之前,也必定都会到战场上去巡视一遍,无论哪一种战争,若有一方先占了地利,就占了优势。"王永莉道:"可是他为什么一直要在这里逛来逛去呢?"王老先生笑了笑,道:"他这么逛来逛去当然也有目的。"王永莉道:"哦?"王老先生道:"他要先将这里每一寸土地都走一遍,看看这里的土质是坚硬,还是柔软?是干燥,还是潮湿?"王永莉道:"那又有什么用?"王老先生道:"因为土质的不同,可以影响轻功,你同样使出七分力,在软而潮湿的地上若是只能跃起两丈,在硬而干燥的地上就能跃起两丈五寸。"王永莉道:"那相差得也不多呀。"王老先生叹了口气,道:"高手相争,是连一分一寸都差不得的!"贺文海忽然走了过来,站在亭外,面对着夕阳照耀下的枯林,呆呆的出起神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王永莉忍不住悄悄问道:"他站在这里发呆,又是为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