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还没亮,我留了一封信给爹爹,正想要走,忽然有人敲门,进来的竟是我爹爹及大伯、二伯三人。他们居然没丝毫敌意,原来我爹爹早就知道夏郎每晚偷进温家堡的事。他不许我们私下走,要夏郎明媒正娶,和我好好拜堂。本来以夏郎的武功要冲出去并不困难,但他为了顾全我,却答应了爹爹,岂料却上了他的当。‘我不会忘记那一晚,当我喜孜孜的打扮得漂漂亮亮,满以为一段美好姻缘就此成全的时候,我娘拿来了一碗莲子羹来,让我拿给夏郎吃。我不懂事,还道妈妈体惜他,高高兴兴的捧到房里。夏郎几口便吃了下去,正和我说话,忽然脸色大变,倒了下去。’听到这里,我们都觉一阵战栗,谁会想到自己的爸爸妈妈竟会这样来欺骗自己?就算在古代私下苟合被以为是不道德,可也不用骗自己的女儿向心爱之人下毒。我觉得当中还有内情,便问道∶‘令堂┅┅令堂是为了甚么?’‘嘿,还不是为了所谓的宝藏?’温仪的语气充满怨毒∶‘我以为爹爹不过是恼我们私订终生,后来才知道完全不是那回事。他们把夏郎迷倒,又怕夏郎武功比他们高,来再制他不住,于是挑断他的手筋脚筋。他们不断*问夏郎一个甚么宝藏,要他交出藏宝图。起初我是一头雾水,后来才知道他们会错意了!‘夏郎曾向我提到一件奇怪的事,我生得很笨,半点也听不明白。如今我就原原本本的说给你们听,大家参详参详。夏郎总想尽办法解释给我听,说我们活在幻境之中,就算得到荣华富贵,又或者号令江湖,亦不过是南柯一梦。若然能够醒觉,那才是真正超脱,去到神仙世界。他急着要离去便是因为参透了其中奥秘,想要去找甚么超脱的关键。’听到温仪所说,我不禁张大了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眼见蓝凤凰和那少女都是不知所以,我并不怪她们,除了我之外,就只有琦或许能听出甚么。‘神仙世界是怎么样的?夏前辈有告诉你吗?那关键┅┅那关键又是甚么东西?’对于我的问题,蓝凤凰觉得多此一问,温仪却认真的道∶‘夏郎曾多次与我解说,但我始终听不明白,也只记住了刚才说的那些。可恨我爹爹偷听到我们在房里说话,以为夏郎找到甚么宝藏,才一直没揭穿他,容他在我房中过夜,直至夏郎要走,才施计困住了他。可惜,他们甚么也没问到,两个月后夏郎不知给谁救走了。’我得不到需要的资料,心中不免有点儿不踏实。夏雪宜是否真如我所想的知道了点甚么?他从何而得知?又究竟知道了多少?正在烦恼间,温仪突然问我道∶‘易公子,这十二颗金蛇锥乃系夏郎遗物,你可以将它们送了给我吗?’‘易公子,你可以把这十二枚金蛇锥送了给我吗?它们毕竟是先夫遗物,也是我唯一可以拥有,属于夏郎的东西。’温仪紧握着金蛇锥,就握着夏雪宜的手一样,生怕他就此消息。我见她玉手竟渗出血来,显是让金蛇锥的锥头割伤了手。我一时不忍,脱口而出∶‘既是夏前辈的遗物,自当交由夫人保管!’此语一出,便蓝凤凰一声冷哼,我不敢望她,却也没有后悔。‘那太好了!’温仪开朗了些许,道∶‘十九年来,我没再跟爹娘说过一句话。我本来早不该再住在温家,但我总盼望他没有死,有一天会再来找我。我若是离开了这里,他又怎找得到我?他既然已经死了,我也没了活下去的意义。不过┅┅不过这金蛇锥就仿如夏郎,陪伴着我支撑下去。易公子,人死了之后是否一了百了?到底是能和夏郎在阴间相会,还是各自投胎,不再相见?’我能够体会温仪的苦思,知道无论怎样回答也嫌棉唆,便含糊其辞的道∶‘两者也有人以为,我不肯定。’温仪本来就没期望我能给她答案,喃喃的道∶‘我宁愿苟且生,因为我还活着一日,便能思念夏郎一日。若果到了黄泉,喝过孟婆汤忘记一切,那非我所愿。’蓝凤凰和我均感哀伤,一时间都没说话──此刻无声胜有声。‘双儿,你去吧。’过了好一会,温仪才小声道∶‘温家已家破人亡,你也自由了。’‘小姐何出此言?’那少女原来叫双儿,急道。‘五祖都已死了。余下的温南扬和温正均不成气候,温家堡已经是烟消云散,从此没了石梁一派。嘿,真如夏郎所言,一切都不过是南柯一梦罢了。’温仪悠悠的道∶‘我也要走啦!一直以来我只不过在等夏郎回来接我。夏郎既已仙逝,我也不想再留在这鬼地方,这每晚也给我梦魇的鬼地方。’‘我跟着小姐吧!’双儿急得眼泪光∶‘天大地大,你叫双儿到哪里去?’温仪微笑道∶‘哪一个人不向往自由?好双儿,你是好姑娘,要自己出外飞过闯过才知道自由的可贵。’顿了一顿,又道∶‘况且你也一定有容身之所啊?三少奶不是让你跟过一位相公的吗?’‘我不知道相公到哪里去呢?’双儿摇头道∶‘便是因为与相公失散,我才回来找三少奶的。’温仪伸手抚着双儿的发鬓,柔声细说∶‘那便随缘吧!有缘的话,你总会找到他的。’说着站了起身,对我们道∶‘耽误了你们这许多时间,实在抱歉。特意要你们前来,除了想向易公子相询夏郎的事情外,其实我也是要把郁结在心中的这许多苦告诉别人┅┅多谢你们听我唠叨了这许久。’我和蓝凤凰摇头表示不介意,便各自向温仪道别,温仪福了一福,低头说道∶‘恕妾身不送了。’蓝凤凰转身离开,双儿虽是依依不舍,最终也拜倒在地,然后一腔热泪的走出亭子。我慢了一步,想要再问温仪,但想她只不过是个寻常女子,又怎会明白夏雪宜说话里头的玄机?只好作罢。‘易公子请留步。’我就要走出亭子,温仪突然叫住了我。我回过身去,温仪走到我的身前,说道∶‘我爹和叔伯们这十八年来,念念不忘便是夏郎所说的宝贝。其实夏郎说的不过是个神仙故事。他总是对我说,若能找到宝物,便可以黄梁梦醒,去到神仙世界┅┅岂料一句戏语,竟成为他的催命符。’我叹了口气∶‘令尊也太过攻于心计。想来他发现夏前辈进出┅┅进出夫人房间,本要对付他,却因为听到‘宝物’二字,贪念顿生,便一直哑忍。’‘我爹爹是个大盗,自然贪得无厌,其实夏郎所说的宝贝,与金银财宝完全无关。’温仪悠悠说道∶‘先前易公子问我夏郎生前的说话,和神仙世界有关的毕竟太过深奥,我实在不明白,但那‘飞升’的关键,夏郎曾给我看过。’‘飞升?’我丈二摸不着头脑,怎么突然会变成了炼仙?转念一想,夏雪宜所说的‘梦醒’、‘超脱’、‘飞升’其实均是指同一件事,心头不禁狂喜∶‘夏前辈有提到那关键是甚么东西吗?’温仪摇了摇头,道∶‘夏郎自己也不太明白,可荀的是还在摸索阶段便给我爹┅┅’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然后对我说道∶‘刚才在双儿和那位姑娘面前我不便提起,其实这十八年来我苟且偷生,忍辱负重,还为了另一件事。’‘甚么事?’我连忙问道。‘一个承诺,一个对夏郎的承诺。’温仪对我说道∶‘夏郎在中毒之后,曾用尽最后一口气对我言道∶‘若他日有人持他信物来找我,便将那物事交给来人。’’我心里面覆述了这句说话一次,不明不白的,只好等她解释。‘易公子,你这金蛇锥便是夏郎的信物了,因此这个我保管了十八年的东西便交给你吧!’温仪从衣领中掏出一个小东西来,握在掌心对我说∶‘这虽也是夏郎的物事,但却不是留给我的,我一直听他说话等着人以信物来换取这东西。金蛇锥便是信物,便是夏郎真正留给我的遗物,我也就依夏郎遗言将之给了你。’我伸出双手接住,温仪在我掌心轻轻放下,只觉触手生温,打开来一看,却是一颗碧绿色的宝石。‘这┅┅’我望着宝石说不出话来,温仪道∶‘这便是夏郎所说‘飞升’的关键,神石。夏郎不知从哪里找来前人笔记和这块宝石,信了这个,当它是宝贝。他中毒之后立即便明白我爹用意,于是将宝石交我保管。’我将石头放到月光底下,但今晚月色并不好,一时间也看不出甚么来。我只好先把石块放进怀中,再三道谢∶‘夫人,易一告辞了。’出得大屋前面,我追上了蓝凤凰和双儿。双儿问我道∶‘易相公,你们要到哪里去?’‘我们有事要到福州一趟,倒是你自己有甚么打算?’双儿正想回话,蓝凤凰却打断了我们对话,说道∶‘易一,我们的事还未讲完。’我心中叹了一口气,回头望向她,说道∶‘我把护身宝衣还了你┅┅’‘少来这套!’蓝凤凤用力一摔手,狠狠的道∶‘你之前也对我说过,金蛇锥是你师父给你的,不能还我┅┅但你转头便拿来送人!’‘你吵甚么?’我心中有气,语气不善的道∶‘我知道若然师父在这里,也会毫不犹疑便把金蛇锥还及她!她好歹也是金蛇郎君的遗孀!’‘但这金蛇锥也是夏雪宜从我五毒教中偷去的!我才是它们的真正主人!’我双手叉腰,冷冷望着蓝凤凰,就这样子撑持了好一会,我才问道∶‘那你要怎样?我说把宝衣先还你,你又不肯┅┅’蓝凤凰打断我的说话∶‘是你还不明白!这‘五大黄金秘宝’向由教主掌管我使用,若有需要才暂借给教众。这宝衣是我私下给你的,已经违反了教规,但我不在乎。对于我来说这五件宝物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没有尊重过我。’‘尊重你?’我愕然反问。‘你从来没有想过吧?’蓝凤凰冷笑道∶‘本姑堂堂五毒教教主,老是没由来的受你乌气┅┅而直到现在,你从来没尊重过我,你有金蛇锥不和我说,你要将它送人不问我一声。’我沉默起来。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去解释,反正我不是不尊重她,但我所摆出来的样子又的确给她那种感觉。蓝凤凰一步一步的走向我,走到我的身旁依然没下来,就这样和我擦而过,听得她说道∶‘做人重要是活得干脆──我送出去的东西永远不会收回。’我回过头去,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