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保也不尴尬，坦荡地说：“他没有许我什么利是，至于事后给多少，一杯米我不嫌少，一捆钱我不嫌多，但求人家是真心给你。”

“那你还是很赚钱啊，一旦遇上有钱人，你做一单，一辈子就不愁吃喝了。”

康保笑：“你别担心，我这和尚朋友，是大师，他不会收你分毫的。”

“七七四十九天，他得耗费多少口水，不收一分钱，那划算吗？”

康保说：“那你是完全不懂了，作为出家人，本来就是被世人供奉的，为什么现在做点法事还要收费呢？至于你所谓的耗费口水，就算不做法事，他也要诵经的，自从出家以来，他没一天不念经的。”

何景城一琢磨，还真的是呢，此时他才觉得，自己的眼界实在太狭窄了，这世上，还有许多人，他们用不同的方式在生活着的。“那我们就去找你们的和尚朋友吧。”

康保说：“要不要让他过来呢？”

何景城摇头：“不用，我们过去比较好。”

康保也不多说，看着天色渐晚，就说：“今天天色已晚，不如我们明天一早过去吧。”

“踏月而行，那不是太妙了？你是驱鬼之人，我是与鬼同归之人，夜晚，那就是我们的时光啊。”

康保也是一拍即合：“好，那咱们就走吧，紫云寺离我们这，最多也就是四十里，我们现在走过去，今天半夜，应该就能到了。”

一路上，康保走得不快，何景城对他的脚力很不感冒，不过两人走个夜路，那感觉也是挺好的。在路上，康保念起了逍遥歌：“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何景城读书的时候背过《逍遥游》啊，可是如今听康保用那略带沧桑的嗓音念起来，他有一种汗毛都竖起来的感觉。人生，原来还可以这么过的。俯仰天地间，触目俱浩浩。箪瓢有余乐，此意良匪矫。幽哉阳明麓，可以忘吾老！两人到紫云寺的时候，正好是午夜一点。此时康保那朋友，一个法号无尘的和尚还在念经，一副无心睡眠的模样。那和尚看起来有四十来岁了，但是康保却告诉他，事实上，他已经有90岁。看来熬夜，也不影响人年轻啊。“你不会不信吧？”

康保见何景城不说话，就追问了一句。何景城摇头：“当然信。”

因为在他的灵瞳之下，这个无尘和尚，居然有500多的灵力，比起活得逍遥自在的康保，还要多了200点。无尘听了吕凤母子的故事，垂下眼帘，连连说罪过罪过。然后又说：“贫僧当为他们母子，念起七七四十九天往生经，愿他们三人，来生再续前缘。”

何景城问：“无尘法师，你觉得，天下有情人，都能成眷属吗？”

“只要执念足够深，时间足够久远，所有的缘分，都会有一个结果的。”

“万有因果律啊。”

何景城笑道，“你们佛家说四大皆空，可是从无到有，那不是一种进步吗？为什么又要返回去求那个无呢？”

“此无，不是真无，而是妙有。”

作为佛门弟子，受禅宗影响极大，对于打机锋的话题，他们是从来不会放过的。何景城说：“就算你是妙有，也就算这世上真有妙空这一种东西存在，可是万物诞生，不就是一种无中生有之妙吗？既然如此，难道生命之光，不就是这最精妙之处么？”

无尘听得目瞪口呆，他却是没想到，何景城一个警察小同志，打起机锋来，却是如此的犀利，让他一个念了七八十年经文的老沙弥，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何景城说：“不管如何，我觉得人生，才是全宇宙最宝贵的东西。老无和老康，你们同意吗？”

老无和老康？这什么称呼，九十几岁的无尘主持听着真是有点哭笑不得。康保说：“我同意。因为人生短暂，因为短暂所以才最为珍贵。”

无尘深深地瞅了康保一眼：“你这老道，其实人生对你我而言，那已经不算短暂了。”

何景城笑：“那你是跟普通人比吧，就算你能活三千年，可是我们的地球都有46亿岁了，据说还能再活这么久，如此，你还觉得自己的寿命很够用吗？”

无尘说：“阿弥陀佛，当我们放下执念，四大皆空，我们就和这寰宇一样悠久。”

何景城说：“那可不是，构成我们身体的基本粒子，确实是跟宇宙最古老的粒子是同一类的。所以，组成我们身体的基本粒子，也有46亿岁了，也不算错。”

无尘又有些不知道他在扯些什么了，对于一个从小到大只研究和诵读佛经的人来说，何景城说的这些，虽然他听不太懂，却觉得充满了机锋，也很有意思。何景城继续说：“但是人类的智能，那才是宇宙间最美妙的部分呢，所以吧，我们都在尽情地享受当下的人生。”

无尘：“人生本苦，没什么好享受的。”

康保：“人生本逍遥，心中有天地。”

何景城指着无尘说：“老无啊，你境界很高，但是自我认知不够。你说人生没什么好享受的，你说人生本苦？那你为什么没有苦死掉呢？”

无尘郁闷，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是不是有点人参公鸡了呢？难道说，这年轻人跟康保这老道联合起来，又要来谤佛么？何景城解释说：“你没有死掉，却还活了这么长的时间，甚至越活越年轻，这只能说明，你很享受这种苦，所以呢，你也是在尽情享受人生的，只是自己不自觉而已。”

无尘目瞪口呆。康保竖起大拇指：“佛法很好，只是很多地方，不够坦荡。”

何景城笑：“老康啊，你这是五十步笑一百步，无论佛道，都讲究清心寡欲，可是你们却有人间最大的贪欲。”

“佛陀想要跳出轮回道，永远掌握自己的命运。道家更矛盾，一边说道法自然，一边却又说顺则人，逆则仙。”

无尘和康保尽皆睁大了眼睛，他们心中有满腔的辩词，可是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