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平炼油厂。

　　通泉分厂。

　　小广场上，正在举行杀猪大会。

　　吕元洲穿着板板正正的军绿色工装，站在广场中央，手里举着一个大喇叭，正大声喊着。

　　“同志们辛苦了，感谢你们的付出，才能完成上级部门交代给我们的任务.......”

　　“你们的努力领导都看在眼里，我身后的这三头猪，就是领导对你们的嘉奖！”

　　“大家稍安勿躁，都不要着急，每个人都能分到猪肉，每个人都有份！”

　　“.......”

　　“现在我宣布，杀猪大会正式开始！”

　　在他的身后，三头戴着大红花的肥猪正四蹄朝天的捆着，被几个大汉合力按在地上。

　　随着吕元洲话音落下。

　　几个穿着厨师服的厨师走过来，手起刀落，干脆利索的结束了肥猪的性命。

　　鲜血顺着伤口溅射出来，将猪身上佩戴的大红花浸染的更加鲜艳了。

　　随着三头肥猪的生命流逝，周围的职工们更加沸腾了。

　　哗哗哗！

　　一阵又一阵山呼般的鼓掌声。

　　所有人都翘首以盼起来。

　　因为他们知道，接下来就是分猪了。

　　......

　　厨师们再次围了过来。

　　猪血可是好东西，不能浪费。

　　他们拿着大号铝桶收集猪血。

　　等到猪血收集完了，在他们的示意下，几名满脸横肉的汉子合力将肥猪抬到锅台的横板上。

　　旁边的锅台上烧着水，此时正咕噜噜的冒着热气。

　　水已经烧好了。

　　接下来就是开水褪毛的环节。

　　几个厨师相互配合。

　　一边瓢舀着滚开的热水浇在猪身上。

　　一边用刮刀往下刮毛。

　　周围职工纷纷咽着口水。

　　职工甲：“妈呀，怎么这么香。”

　　职工乙：“这么多猪肉，怎么也能分给咱们一些吧，诶呦，你看那猪肉，肥瘦相间，真是馋人的很嘞。”

　　职工丙：“这些肉肯定会分给干部的，咱们就不想了，不能捞一些下水回去也好......”

　　职工丁：“对对对，下水也很香的很嘞.......”

　　吕元洲看到周围的职工们都望着生猪，一副望眼欲穿的模样，知道他们已经没有心思听自己讲话了。

　　索性非常光棍的止住话题。

　　并大大方方的宣布。

　　杀猪大会进入最后的流程。

　　杀猪！

　　分肉！

　　这才是这场活动的重头戏！

　　.......

　　吕元洲从广场上退了下来。

　　他走到台上，同观礼的厂长打招呼。

　　津平炼油厂是省城的企业，又掌握着汽油这个硬通货，不少厂长都上赶着巴结。

　　因此这时候纷纷围拢过来，和吕元洲热切的攀谈起来。

　　吕元洲微微眯上眼睛。

　　他非常享受这种一呼百诺的感觉。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微弱的，不太和谐的声音。

　　“咦，那不是曹卫东厂长吗？他怎么也来了？”

　　吕元洲神色一滞。

　　他顺着说话那人的目光看去。

　　顿时就看见一个模样俊朗的年轻人站在职工中间.......

　　刚好这个时候，小广场上异变突生！

　　吕元洲只看了一眼，表情立刻变得难看起来。

　　......

　　另一边。

　　胡杰胳膊上戴着红色袖箍，趾高气昂的走到几头被肢解褪毛的肥猪前面，对着人群吆五喝六的说道。

　　“同志们，接下来由我来负责分配猪肉。”

　　要说在场的其他人里面，杨天成和高飞光是最不爽的。

　　凭什么分猪这么大的事情要让胡杰来办？

　　讲道理。

　　他们三个都是加油站的站长，地位是平等的。

　　以前本部也给过奖励。

　　厂里也举办过类似杀猪大会这种活动。

　　不过那几次都是吕元洲给大家分猪肉的。

　　但这次竟然换成胡杰了。

　　杨天成和高飞光顿时就不服气了。

　　凭什么？

　　论今年的业绩指标。

　　杨天成的加油站是排名第一的。

　　如果要论资排辈起来，高飞光绝对是三个人中排在前列的。

　　不管怎么看。

　　这事都不应该让胡杰去分配猪肉啊。

　　高飞光当时就站了出来，皱眉说道：

　　“胡杰，怎么是你分配猪肉？谁让你分的，赶紧下来。”

　　胡杰嬉皮笑脸的说道。

　　“怎么，难道我就不能分配猪肉吗？”

　　高飞光脖子一梗，说道。

　　“不能！咱们三个里面不管怎么说，都不应该你来分配猪肉，我明确的告诉你，你分配我们不放心，你给老子下来。”

　　胡杰双手一摊，颇有些挑衅的说道。

　　“高飞光同志，我很严肃的告诉你，你这是偏见，偏见思想是要不得的。”

　　“而且这次可是吕厂长任命我为杀猪大会分配者的，怎么，你不服？”

　　“不服找吕厂长说去啊。”

　　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容嚣张，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

　　高飞光肺都要气炸了。

　　他当场就想走过去，把胡杰这孙子拽下来。

　　幸好杨天成手疾眼快，提前一步拉住高飞光，说道。

　　“你疯了，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还有其他厂领导在呢。”

　　“我知道你有气，但这种场合，有气你也忍住。”

　　“咱们要冷静，一定要冷静！”

　　杨天成在旁边苦口婆心的劝说着。

　　高飞光瞬间清醒过来。

　　是啊，这种场合要是让外人看到厂内三个重要干部闹内讧，绝对会成为整个通泉市的笑柄的。

　　吕元洲肯定第一个就饶不了自己。

　　高飞光有些进退维谷。

　　半晌。

　　他才在杨天成的拉扯下，半推半就的退回人群。

　　不过眼睛死死盯着胡杰。

　　一副你要是敢乱分猪肉，老子回头找人弄死你的表情。

　　.......

　　胡杰暗叫了一声可惜。

　　要是高飞光冲动了，说不定能借着机会整一整对方......

　　可惜.......

　　胡杰深吸了口气。

　　抽出一把刀，在身后的肥猪上比画起来。

　　他这一下子，就划走了一头生猪的二分之一。

　　其中包含了两只后腿，猪屁股，还有大半块猪肋骨。

　　厨师手起刀落，干脆利索的帮他分开。

　　胡杰指着这半头猪，说道。

　　“要想成绩好，全靠头来带，在吕厂长的带领下，我们才能取得今天这样的成绩，所以我提议，把这一半的猪分给吕厂长。”

　　大头分给厂领导，这几乎是厂里潜移默化的规矩了。

　　没有人提反对意见。

　　台上的吕元洲眉宇间露出一抹笑意。

　　不错。

　　胡杰这小子很上道，他非常满意。

　　在以前，这种场合都是他负责分配猪肉的。

　　但神州自古就有句谚语。

　　不患寡而患不均。

　　他想要多拿，但剩余的这些压根不够分给厂里每个人的，谁分的多点，谁分的少点，谁分不到，这都是一件愁人的事情。

　　所以这次他学乖了。

　　干脆让胡杰分配猪肉。

　　大家都满意了，自然就没事。

　　但如果有人不满意，闹起来，那也是胡杰的错。

　　跟他吕元洲没有关系。

　　真要闹大了，大不了找个借口把胡杰骂一顿，给大伙出出气，事情也就过去了。

　　另外。

　　以胡杰的精明，在分配猪肉这件事上，肯定会最大程度的倾向自己。

　　这简直就是一石二鸟之计啊。

　　胡杰继续划分起来。

　　厂职能部门分走了第一头猪剩下的部分.......

　　胡杰管理的加油站分走了第二头猪.......

　　杨天成和高飞光的加油站分走了第三头猪......

　　.......

　　凭什么老子的加油站才分到二分之一头猪？

　　这尼玛明显就是在欺负人！

　　高飞光站了出来。

　　突然感觉耳边传来一道凉风。

　　似乎有什么东西擦着自己耳边飞了过去。

　　胡杰惨叫了一声。

　　抹了把脸。

　　骂道。

　　“妈的，是谁干的，给我出来！”

　　高飞光茫然的抬头。

　　就看到胡杰脸上粘着一只四十三码的大鞋。

　　由于穿的太久，鞋上自带恶臭、粘稠、汗酸等DEBUFF，恶心程度MAX。

　　离这么远，都让人心里一阵反胃。

　　高飞光若有所悟，回头看了一眼。

　　接着他就看到杨天成光着一只脚，大咧咧的走了出来，说道。

　　“是老子干的，怎么，你有意见？”

　　高飞光瞠目结舌。

　　“这.......”

　　“尼玛！”

　　“说好的冷静呢？说好的不要冲动呢？”

　　“不过.......老子喜欢！”

　　高飞光顿时兴奋起来，冲了过去，大声嚷嚷起来。

　　“孙贼，老子早就看你不爽了，接你高爷爷一拳！”

　　“胡杰，你凭什么这么分，老子不服！”

　　.......

　　曹卫东赶到现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混乱的场面。

　　三个人扭打在一起。

　　棉袄鞋子满天飞。

　　背景就是一片狼藉的杀猪现场。

　　旁边还有几个手执滴血尖刀的厨师在旁边看热闹。

　　现场要多混乱就有多混乱。

　　曹卫东噗嗤一声乐了。

　　他拽住身边一个穿着津平炼油厂工装的小同志，递过去一根烟，问道。

　　“同志，这什么情况，怎么打起来了？”

　　这名小同志美滋滋的接过烟，很干脆的把自家领导给卖了。

　　“那三个人都是我们加油站的战场，躺在地上挨打那个叫胡杰，旁边光着一只脚的叫杨天成，另外一个是我们站长，叫高飞光.......”

　　“事情是这么这么回事.......”

　　小同志没有丝毫防备。

　　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曹卫东这才知道，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些事情。

　　他又摸出一盒烟。

　　顺手塞了过去。

　　“小同志，这三位站长脾气怎么样？”

　　这名小同志警惕起来。

　　“你问这些事情干什么？”

　　“我问这些事情干什么？”

　　曹卫东心里思绪转动，笑着说道：“好奇嘛，你说谁没个好奇的时候，对不对？”

　　小同志点点头。

　　似乎很有道理。

　　他说道。

　　“我们高站长为人仗义，直率，平时经常在照顾我们这些职工，有什么好处都想着我们。”

　　“扬站长的管的加油站在城北，你别看他模样老成，稳得就跟老狗一样，但实际上，脾气最火爆了......基本上是一点就着.......”

　　“最后那个叫胡杰，他管的加油站在城西，我们大家都不喜欢这人，总是玩阴的，阿谀奉承，欺下瞒上，特别讨厌。”

　　曹卫东心里咯噔一下，仿佛有跟弦被拨动了。

　　“城西......是不是胜利路北面那篇，那里还有不少国营小酒馆。”

　　小同志一挑大拇指。

　　“对，就是那片。”

　　曹卫东眼睛微微眯起。

　　因为自己被砸的加油站，位置也在城西附近，距离津平炼油厂距离不远。

　　他刚想继续问问题，就听见广场的台子上传来一阵愤怒到几近尖锐的声音。

　　“你们都给我住手！”

　　曹卫东循声看去，发现是吕元洲拿着大喇叭喊话。

　　此时此刻，他气的头发都炸起来了。

　　“你们在干什么，大庭广众之下的闹什么，也不怕别人笑话！”

　　扬天成强压着情绪。

　　“吕厂长，胡杰同志分配方案我们是不认可的，凭什么他管的加油站能分到一头猪，我们加油站只有半头猪？”

　　“论业绩，我们可不比胡杰他们加油站差啊。”

　　“吕厂长，我们别的都不要，就想要一个公平。”

　　吕元洲根本不想听这些理由，他现在只想赶紧把事情了结了，然后把曹卫东打发走。

　　或许这就是做贼心虚吧。

　　只不过看见杨天成竟然还敢反驳，他顿时气的脸色铁青。

　　“公平？好，我给你公平！”

　　“扬天成，我现在宣布，你们加油站的生猪奖励取消了，你们可以回去了。”

　　杨天成目眦欲裂。

　　这也太欺负人了。

　　高飞光有些同情的看向扬天成。

　　可是紧接着，吕元洲就说道。

　　“高飞光，你也一样，你们加油站的生猪奖励也没了，你也可以回去了。”

　　高飞光气的一口血差点没喷出来。

　　可是最让他们难受的是，吕元洲竟然没有处罚胡杰。

　　两个津平炼油厂的骨干干部恨恨的瞪了吕元洲一眼，又看了眼胡杰，带着自己的加油站的职工走了。

　　整个津平炼油厂分厂内瞬间少了三分之二的人，一下子变得冷清起来。

　　吕元洲有些后悔。

　　自己似乎做了一件错误的决定.......

　　算了，不管那么多了，他们的事情回头再去解释也来的及，当务之急，还是先把曹卫东稳住。

　　只不过吕元洲一抬头，突然懵了。

　　咦，人呢？

　　那么大一个人，刚才还在人群里，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看不见了？

　　吕元洲孤零零的站在台上，一时间有些茫然。

　　.......

　　曹卫东挤出人群，转身找到自己带过来的人。

　　众人汇合后，一起离开津平炼油厂。

　　路上，曹卫东把徐爱国和张文成叫过来，吩咐道。

　　“我现在给你们一个任务，想办法和杨天成、高飞光建立联系，我有种预感，他们或许知道些线索。”

　　“只要你们能完成任务，什么条件都可以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