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帝王最是无情。赵晚知道,南蜀帝是不打算给她母妃立牌位了,她母妃生前没能得到心爱之人的眷顾,死后竟连寸土之地都没有。赵晚冷静下来,不再哭闹,撕下裙摆上的衣片,简单的为薛柔整理了一下仪容,“母妃,晚儿不孝,只能尽孝至此了。”
薛贵妃生前爱美,不管何时都仪容典雅,现在没有胭脂水粉,眉笔梳妆,她只能尽量的将污尘擦掉,连手指甲都细细的擦拭一遍,手指做梳,帮她把头发梳整齐,脱下披风,将她裹住,这才晃悠悠的起身,两眼空洞的看向南蜀帝,“父皇,可否允许儿臣送母妃最后一程?”
薛柔就这样草草的下葬,没有牌位,没有葬礼,连拜祭的地方都没有,惨淡如草芥。赵晚将自己关在房内,三天不吃不喝,脸也不洗,头发也不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侍女们站在门外,干着急。她们不敢去惊动皇上,只能去求皇后想办法。皇后想起她当日的目光,心口就疼,屏退了众人,独留下卿素,不断的垂泪,“不是本宫不去,是怕去了之后让她心烦,这个时候,她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本宫吧。”
卿素宽慰了皇后几句,跟着掉泪。薛柔死了,她们母女间的距离更远了。赵曦能下床了,胳膊上还绑着纱布,被宽大的袖子遮住,只要不动,看不出异样,听到卿素和皇后的话,走了进来,“让我去试试吧。”
“曦儿?”
皇后伸出手来,扶着她坐下,“你的伤还没好,怎么跑出来了?”
“母后放心,我没事,我去跟她说吧,我们之间也有很多误会,是时候化解了。”
赵曦一向稳重,她也听宫人们说了,之前她对晚儿颇多忍让,现在也只能由她出面了。出了凤藻宫,赵曦晃了晃,身体还是有些虚,卿云上前问她,要不要叫个步撵?赵曦拒绝了,“走着去吧,这么多天窝在床上,人都快发霉了。”
卿云只得依了她,一行人走着往赵晚的宫里走去。干净整洁的石板街道中间,立着一个白色的身影,衣袂翻飞,神采斐然,只轻轻的一瞥,赵曦就想被钉子一般,再也没有力气挪动半分。那日话说的狠绝,她以为再无相见的可能,他会回到西梁,她会窝在南蜀,从此不再相见,却不曾想,隔了还不到半个月,他们就又重逢了,还是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的姿态。相较于赵曦的错愕和尴尬,穆云兮就自然了很多,赵曦不过去,他只好过来,轻盈的步伐渐近,赵曦不用看都知道,他走起来步履生风的样子,会迷倒众生,果不其然,穆云兮还没走近,她就听到了身后侍女们的抽气声,低低的,带着惊艳的艳羡。白色的长袍出现在眼前,她似乎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清凉,带着薄荷的药香,鲁莽却又霸道的闯到了她的面前,低沉有力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威严中带着浓浓的关切,“今日风大,你不在宫里待着,跑出来作甚?”
熟稔的语气,让赵曦有种前功尽弃的感觉,她费尽心力,冷下心肠,好不容易将他从身边赶走,如今他却像没事人一样,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这,出现在她面前,还用一种近乎亲昵的调调跟她说话,她忍不住气血上涌,“穆云兮你脑子被门挤了吗?”
才多久的事,他怎么就能忘的这么干净?穆云兮忽然笑了,侍女们感觉天都亮了,犹如云开雾散,到处都泛着金光。赵曦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果然坏掉了,被骂了还笑的出来!”
穆云兮长臂一挥,将她抱了起来,赵曦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次安静后,竟落到了他的怀里,侍女们捂着嘴偷偷的笑,卿云也尴尬的转开了脸。赵曦大惊,挣扎着要下来,“穆云兮你疯了,这是南蜀皇宫,不是你雁门关的丘泉阁!”
穆云兮怎么舍得放手,抱着她大步的往前走,“你还记得丘泉阁,吾心甚慰!”
“喂,你要带我去哪儿?”
赵曦的胳膊不敢用力,另一只手尽量的隔开她与穆云兮的距离,穆云兮笑,“你这么撑着不累?”
人都在他怀里了,现在想保持距离,不是太晚了?“你放我下来,我要自己走,姑姑,去叫步撵!”
赵曦低声怒喝,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她们人呢?”
“公主是想要她们都看到你在我怀里?”
就在他抱起赵曦的那一刻,卿云就领着众人回去了,穆云兮在心里称赞了她一下,不愧是那么多年的老人,就是识相!“穆云兮,你想要干什么?”
赵曦无奈,以前怎么就不知道他耍起赖来,简直比街头的混混还要无耻。穆云兮低头看了她一眼,弯了弯唇角,“阿水,那日从凤藻宫离开,我想了很多,今日终于想明白了。”
“你、想明白什么了?”
赵曦忽然有种不好的错觉,感觉她就像掉进坑里的猎物,猎人正在慢慢靠近,她随时都会有危险。“还记得你我初次相见的时候,你夺走了我的初吻吗?”
穆云兮的声音一下悠远绵软起来,像潺潺的溪水,叮咚叮咚的流进了她的心里。“那也是我的初吻!”
赵曦说完就想咬舌自尽,果然,冲动是魔鬼。穆云兮轻笑一声,“我会为你负责的,所以,你也要为我负责。”
开场不错,她很上道,穆云兮很满意。赵曦低着头,将脸埋进袖子里,“这就是你想通的结果?”
大老远的跑过来,就是跟她讨论八百年前,她几乎快要忘了的事?“不,我今日来,是要跟你讨债的。”
穆云兮抬起下巴,抱着赵曦,昂首挺胸的向前走去,偶有路过的宫人侍婢,也都低着头不敢看他们。“讨债?”
赵曦猛的抬头,撞上他的下巴,疼的他忍不住抽了抽嘴巴,“我何曾欠你?哦,你说从如意赌坊带回来的钱吧,本公主都已经将它们捐出去了,当时给你你不要,现在想要回去,晚了!”
“恩,本王送出去的礼物,从不收回,现在跟你讨的债,跟那些钱无关。”
穆云兮想笑,她的脑洞还是这么大,脑回路还是那么短,撇开南蜀公主的身份,现在的她似乎又跟在丘泉阁的时候差不多了,遥远的熟悉感一下将他的心抓了起来,他不可救药的陷了进去。“那还有什么?”
赵曦想不通,她何时欠了他的债!“还记得雁门关的凌霄阁吧?”
赵曦当然记得,那还是她一把火烧了的,等等……他是要跟她算这个?“穆云兮,那凌霄阁虽是我烧的,却帮了你大忙,没有我,你能重建丘泉阁?你不是想恩将仇报吧?”
“不错,你将凌霄阁烧了,本王为此还特意向父皇陈词,被父皇臭骂一通。”
听这意思,是想算旧账,赵曦闭上眼睛,咬咬下唇,一副我就是烧了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架势,“所以呢?”
穆云兮憋住笑,“别急,我还没算完……药泉你还记得吧?”
赵曦:“……”她能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吗?“我经常去泡澡,从你进府后,药泉的药量就从来没准过,本来日日要泡的,起了一身红疹后,本王三天才敢下水。”
赵曦闭上眼睛装睡,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他此刻提出来,未免太小家子气了。“还有我的树屋,丘泉阁被你闹得沸沸扬扬……你就像个举着爪子的小猫,你出现的地方,鸡犬不宁,寸草不生……”穆云兮絮絮叨叨的说起了往事,像泄洪的闸门一样,源源不断的敲击着赵曦的耳膜,赵曦忍无可忍,“没把你挠死,你应该感谢我。”
穆云兮灿然一笑,语气里满是宠溺,“本王当时就想,东西毁了可以再做,院子烧了可以再建,只要人在就好。”
赵曦僵住,心一下被击中,被她锁住的情绪在心底翻腾咆哮,仿佛经受了一次汹涌澎拜的灭顶之灾,灾难过后,一片荒芜,“你也算是受益者,若不是我胡闹,你有机会肃清府内的错综复杂的势力?若不是我烧了凌霄阁,你怎么能光明正大的建造你的秘密基地?”
“你都知道了?那你可知,我为何要建造秘密基地?”
穆云兮话锋突转,“你可知,我肃清府内的势力,只为了隐瞒你的身份,让你在府中住的久一点?即便你砸了树屋,我将你封在玄冰力,也只是为了帮你打通经络。”
这不是穆云兮,不是她认识的穆云兮,她认识的那个人,从来不懂得表达自己,他会默默的做事,从来不会表明心迹,可,他若不是穆云兮,又是谁?难道受了刺激开窍了?赵曦忽然觉得很生气,一股怒气从心底涌上来,在胸间盘旋,堆积,最后怒不可遏,“你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他想借此改变点什么,那可是大错特错了。穆云兮认真的看着她,眸光晶亮,“亲手养大的狼崽子,只能自己玩。”
赵曦彻底崩溃:“你才是狼崽子,你全家都是狼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