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军占据辽东七十二座城池屯堡,有开原、铁岭、抚顺、清河、宽甸、叶赫、赫图阿拉、松原堡、靖安堡·····” 邓长雄滔滔不绝说出一大串地名。 经历两年多血战,开原足以傲视群雄。 众人对着地图一一查看。 “后金虽灭,关内形势持续恶化。泰昌二年,陕北王二民变,重庆奢崇明叛乱,延遂镇兵变,朝廷疲于奔命,目前对开原以安抚为主,安排辽镇牵制。辽南还好,主要是捞银子,辽西祖大寿他们,经常越境占地,仗着朝廷支持,处处与我开原作对。”
听到说祖大寿,屋中各人咬牙切齿。 长期以来,辽镇都是开原之敌,尤其这辽西祖家,更是比建奴还可恶的存在,只是开原军一直东征西伐,反而没有精力对付这个近在咫尺的邻居,这大概就是俗话说的“灯下黑”。 “我军在开原、抚顺、铁岭等地皆驻守军队,在文登驻有第六千总部一千战兵。截止今年年底,我军势力北抵撒剌卫,东至七台河,南与沈阳交接,西与蒙古朵颜部相邻,因建奴覆灭不久,海西尚有大片土地没有占领,开春后会派出军队。”
几名对地名不熟的官员询问身边人七台河在哪里。 邓长雄道:“靠近忽儿海卫,是大明极北之地。”
文官们交头接耳,在他们印象中,辽东已是化外之地,成祖时期勉强控制,之后便丢给建州,这七台河更为遥远,为何要占据这块不毛之地。 穿越者的野望当然不止什么七台河: “七台河不是什么极北之地,苦夷岛(库页岛)才是,我们的目标,是那里。”
刘招孙示意邓长雄坐下,亲自对众人道: “接下来本官要宣布几件事。”
邓长雄如释重负坐回自己座位,众人一副洗耳恭听模样,猜测多半是要宣布对孙传庭的惩处。 “第一件事情是,将士赏罚。”
刘招孙抬头望向袁崇焕乔一琦等人,补充道: “除了孙传庭,其他封赏等朝廷圣旨到了,再一起嘉奖,今日只说对军队和民政奖罚。”
宋应星擦擦额头汗珠,眼神闪烁。 “灭后金之战,除驻守文登的第六千总部,其余各千总部都有参与。将士用命,才获此大胜。尤其第三千总部,孤军攻打叶赫,与敌军死战半月,拖住镶蓝旗和蒙古人,为攻占赫图阿拉创造了条件。千总王二虎,临危不乱,忠于职守,实乃全军之楷模,本官已奏请朝廷,擢升王二虎为开原道参将,开原军内,升其为第三军军长。”
刘招孙说到这里,补充道: “从即日起,各千总部升为近卫军,兵额从原先的五千人增至一万人。各部旗号建制不变,当然,目前兵力远不够这个数字,所以每军兵额暂定为六千,后期酌情增兵。第一千总部改名为近卫第一军,兵额暂定八千人。”
王二虎霍然站起,向众人点头示意,屋中响起热烈掌声。在平辽侯带动下,鼓掌祝贺已成开原军中新风尚。 “恭喜王参将成为本官麾下第一位参将!前途不可限量!”
刘招孙上前拍拍王二虎肩膀,仔细打量这位浙兵出身的老部下,眼神之中,充满欣赏。 王二虎行了个标准军礼,脖子涨的通红,激动不已: “末将做了朝廷的官,还是平辽侯的马前卒,绝不会忘本!大人一句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哈哈哈,不是为本官赴汤蹈火,是为整个开原!”
刘招孙勉励王二虎几句,让他坐下。 底下议论纷纷,又是改名又是扩军,还升王二虎为参将,看来平辽侯所图不小。 刘招孙将目光从王二虎身上移开,落在后面刚进来的王增斌身上。 “赫图阿拉之战,骑兵营鏖战苏子河东岸,掩护战兵渡河,功莫大焉。冲杀两红旗大阵,王营官为鼓舞全军士气,披坚执锐,冲在最前面,身中数箭而不退却,最后一举击溃代善!”
王增斌连忙起身,谦虚道: “都是平辽侯运筹帷幄,末将不过侥幸得胜,比不上几位千总····” 刘招孙笑道:“功就是功,不必谦虚,开原崇尚军功!有功就要奖赏!”
众人抬头打量这个年轻的骑兵军官,脸上露出不一样的表情。 这个时代仍旧是骑兵为王,骑兵营在各军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近来开原军对外几次战事,都是以骑兵营为先锋,撕开敌军防线,步兵推进,最后取得胜利。 李昱辰在浑河战死后,骑兵营由布尔杭古统率,为平衡势力,王增斌被提拔为副营官。 扫灭建奴,布尔杭古回叶赫当首领,年仅三十的王增斌,自然就成了新任骑兵统帅。 “升王增斌为骑兵营主官,本官已上疏朝廷,擢升王增斌为副参将。王副参将,以后要帮本官带好骑兵营!”
王增斌推开身旁靠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咚咚磕起响头。 “萨尔浒时,若非平辽侯出手援救,末将早死在浑江。别的话也不多说,这条命是大人的。大人让打辽镇,末将就打辽镇,大人让打京师,末将就打京师,水里火里,绝不含糊!”
刘招孙连忙扶起王增斌。 两年前浑江江畔,从巴牙剌狼牙棒下救出王增斌的画面历历在目。 从萨尔浒到现在,有多少人已经永远离开了自己。 穿越者一时百感交集,“好!不愧是我东路军的老兄弟!”
接着嘉奖了炮营营官韩真义与王从之。 当日在苏子河东岸,炮营五百多人死战不退,坚守阵地,给两红旗重大杀伤。 刘招孙决意扩充炮营,将炮兵人数将增加到两千人。 此外,他已奏请朝廷加封韩真义他们为开原游击将军。 接着又陆续嘉奖了几位负责粮草运输、分配的民政官。 待众人鼓掌结束,平辽侯脸色一变,环顾四周: “开原军是好样的,英雄辈出。那么,这次灭后金之战,军中有没有人不是英雄呢?本官以为,是有的!”
“赫图阿拉之战,乃是开原军自建立以来,少有的大败!几乎全军覆灭!虽说最后灭了后金,然而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惨重!”
邓长雄坐在座位上忐忑不安,听到嘉奖王二虎,他便感觉不妙。 邵捷春死了,怒火肯定要发到他头上。 虽是腊月天气,邓长雄额头却冒出细密汗珠,他不敢去擦,局促的坐在那里。 “开原情报局章东,战前未有及时侦查敌情,疏忽大意,为建奴蒙蔽!第五千总部千总邵捷春,战前不顾副将劝阻,轻敌冒进,连累一千战兵白白伤亡!溺死苏子河中,罪该万死!邵捷春已死,,家产充公,不作抚恤!依照开原军律,章东当斩!眼下章麻子负伤在身,待其痊愈后,再行军法!”
邓长雄脸色惨白,抬头瞟了眼平辽侯,两人目光刚好撞见。 刘招孙忽然怒道: “汗王宫之战,本官意外昏迷,随行将官惊慌失措,可悲可叹!康应乾指挥失宜,自乱阵脚,竟生投降之意!兵备道孙传庭驱赶无辜百姓填壕,丧尽天良!千总邓长雄盲目执行将令,不顾百姓央求,屠戮生灵,罪该万死!本官大小十七战,从未伤及无辜百姓!只是昏迷两个时辰,尔等就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本官辛苦经营锻造的强军,被你们这样毁于一旦!”
平辽侯忽然拍案而起:“建州、海西、蒙古外番,将我开原视为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导致战后无法直接掌控,不得不加派军队镇守,劳民伤财,后患无穷!本官恨不能将你们三个千刀万剐!”
“来人!”
张潮带上卫兵上前。 “把他们三人,推出去斩了!”
“平辽侯,不可!”
“不能杀康巡按!”
“不可自坏长城啊!”
乌泱泱的一屋子人将官齐齐跪下,为三人求情。 乔一琦哭道:“刘总兵,你不知当时情形。伤及百姓固然有罪,奈何百姓中混迹有包衣,意图对大军不利,康监军孙大人无法分清,再说祖大寿就在附近,若不及早攻破汗王宫,开原必定全军覆灭。”
袁崇焕也道:“乔监军所言甚是,事发仓促,有所错乱情有可原。孙大人临危受命,一举攻破汗王宫本应嘉奖,否则便寒了将士们的心,下官以为,功过相抵,当不予追究他们。至于邓千总,当日只是照命行事,不知驱赶的是百姓,只以为是建奴包衣,也是无罪的。”
所有人都在为三人说情,一屋子人围着刘招孙苦劝。 连平日沉默寡言的徐霞客也张大嘴巴,不停的诉说什么,只是他嗓子沙哑,说话声太小,被淹没在乔大嘴等人的嘈杂声音里。 康应乾脸色苍白,他万万没想到,平辽侯竟要对自己下杀手。 以老康对刘招孙了解,此子说要杀人,那便是真要杀人。 他现在自然不敢再提什么伯乐之恩,此时托大,只会死的更快。 康应乾瘫软在地,站立不起。 孙传庭神色坦然,继续悠闲饮茶,仿佛对自己悲惨命运早有准备。 邓长雄满脸懊悔之色,他越发后悔,当初在赫图阿拉听孙传庭命令,连累着要被砍头。 “刘总兵,饶过他们这次,若是杀了三人!开原怕是要不攻自溃啊!”
“刘总兵,当日事发有因,若非孙大人当机立断,开原不保!”
“邓长雄身先士卒,一往无前,乃是灭后金第一功臣,若杀了他,怕是要引发第二千总部哗变!”
平辽侯怒喝。 “哗变?哪个敢哗变!屠戮百姓的兵,不要也罢!我的人头就在这里,要哗变的,就来杀了本官!”
三人齐齐跪倒在地,涕泪横流。 众人齐齐跪下,长跪不起。 穿越者沉默许久,仰天长叹,终于道: “罢了,罢了,我也无能为力,既然如此,先寄下三个人头,若有下次,定斩不饶!”
康应乾听见这话,立即昏死过去。 “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康应乾又苏醒过来。 听平辽侯如此说,众人都松了口气。 “免去康应乾辽东巡按之职,发配宽甸,辅佐袁都察,从小吏做起,戴罪立功!免去孙传庭抚顺兵备道之职,留在开原,去民政做个小吏。免去邓长雄第二千总部千总职位,留在中军卫队,戴罪立功!”
三人纷纷向平辽侯谢恩。 刘招孙大手一挥,表示话还没说完。 “将他们三人拖下去,每人打二十军棍!立即执行!近卫第二军,当日有屠杀抢掠百姓者,伍长以上军官,全部降两级,罚没两月饷银!打二十军棍!”
一队如狼如虎的卫兵,立即押送三人出去打军棍。 “森训导官!”
森悌连忙上前,抬头望向平辽侯。 “将决议晓喻全军,对第二军的惩罚要说明白,让军官们都知道,服从命令是军人天职,但不能盲从,下次遇到上官屠戮百姓,可直接抗命,若是本官下的令,也可抗命!”
“锄强扶弱,蹈死不顾。乃是开原军魂,这八个字,一个都不能少。”
森悌连忙答应。 刘招孙缓缓抬起头,有些无力道: “民政与工坊事务,改日再议,本官最后再说说明年扩军之事。”
民政和工坊的官员听到说又要扩军,都是眉头紧皱,不知要开垦多少田地、钻多少枪管才能供应这么多军队。 今年为了供养两万多战兵征战,屯堡已是竭尽全力,把屯户需求压到最低,对商户征税也提高不少。 “泰昌三年,开原将扩军至九个满员近卫军,总兵力突破五万人,骑兵扩充至八千人,炮营增至一千人。水师要具备从辽南登陆天津之能力。”
“五万战兵?那要花多少银子?”
“辽东能养活五万战兵吗?”
“登陆天津?战舰可比骑兵烧钱多了。”
刘招孙打断众人议论: “单靠目下掌控的城池人口,当然不够,所以,明年将继续扩张。方略为守南攻北。南边守住山东登州,北边抢辽西祖大寿,占奴儿干都司,征服蒙古。具体如下:” “东边,第三、四军向东拓展,直至大海。”
“就是到这里,与倭国隔海相望。”
刘招孙指向地图,指向辽东与倭国之间的日本海。 “向东拓展,将以投降的镶白旗为先锋,本官不会让他们白吃白喝。”
“明年的主要精力是在辽南,近卫第一军、第二军要进入辽镇核心势力范围,和辽镇争夺地盘,控制复州、盖州、金州膏腴之地,辽沈作为与朝廷的缓冲区,先不去占领。维持好和王化贞的关系。”
“西部,第五军与朵颜争夺这部分草原,不过由于近来蒙古生变,对他们是战是和,本官还未确定。”
“北方,第六军将占领奴儿干都司,登陆苦夷岛(库页岛),以我军现有补给能力,恐不能长期占据该岛,可派人抚恤岛上原住民,宣示为我开原所有,为以后南北夹击倭国做好准备。”
“此外,新成立的三个军负责驻守辽东各城,与当地农兵一起,镇守后方。”
穿越者一口气说完,端起茶杯开始喝茶。 部下们开始消化这些信息。 张潮取来个巨大的卷轴。 “诸位请看,这便是寰宇地图,某位弗朗机友人赠送给本官的。”
穿越者口中的佛朗机友人便是他自己。 这幅巨型世界地图是他凭借四百年后残缺的记忆,花费半年多时间绘制而成的。 虽然有些地方画的很不准确,比如中美洲和非洲东海岸,完全属于写意画,不过作为一个业余地理爱好者,完成度已经很不错了。 众人来到一丈多宽的巨型世界地图前,被地图上的世界惊呆。 “大明原来这么小?”
几位文官不顾什么体面,索性趴在地上,吃惊的望向这幅以辽东为中心的寰宇地图。 乔一琦惊奇道:“本官游遍大江南北,原来足迹竟不及这天下的百分之一?”
徐霞客也按耐不住内心激动,手指着地中海位置,诧异道:“这便是佛朗机国?不知何时才能有机会去游历一番?”
“很快就有了,徐先生为开原辛苦,到时有佛朗机传教士来华,便带你去西洋看看,考察民风民俗。”
“罗刹国(沙俄)竟比大明还大!”
········ 平辽侯闭上眼睛小憩,眼前浮现出金虞姬在登州写信的画面。 众人还围着地图指指点点。 “本官之野望,不在辽东,不在大明,而在普天之下。”
穿越者指着在大明四周留下的的标记: “你们看,罗刹国逼近奴儿干都司,倭国在朝鲜贸易,还有西洋诸国,都抢到大明家门口了。”
“这些都不是善茬,是比建奴凶残百倍的敌人,时不我待,若不能尽快整合各地资源,与他们决战,开原也将同后金一样,灰飞烟灭!”
“所以,诸位,占据辽东只是第一步,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们努力做事,将来裂土封侯,不在话下。为官者,不可懈怠,不可自满,不可堕落,本官最后一次告诫某些人。”
众人纷纷抬头,望向平辽侯。 “寰宇虽大,却大不过贪欲,若你们贪婪无度,恣意索取,本官坐拥天下也无法满足。与其到时相互杀戮,不如今日就约法三章,严格执行。”
大家知平辽侯有重要事情宣布,便不再议论,静静听他讲。 “其一,将官不得染指商业;” “其二,将官不得豢养家丁奴仆;” “其三,将官不得结党;” 刘招孙目光变得坚定: “此为三条戒律,自此为基础,会有更多延伸规则,年前公示出来。此外,明年将进一步加强中军卫队权力、情报局权力,训导司权力,重建镇抚兵。”
最后,刘招孙目光变得阴冷。 “本官已经查知,开原将官之中,有人亲属经商走私,有人蓄养奴仆家丁,还有人侵吞辽东贸易公司利益。谢司长刚才禀告,今年辽东贸易公司共计盈利三百二十万白银,目前到账的只有三百万,也就是说,有人贪墨二十万两。具体是谁,本官这里就不说了。”
“念及大家曾共患难,本官给这些人限期半月,将亲眷商铺折价卖给贸易公司,将奴仆家丁清退,将贪墨财物充公。若能及时回头,便既往不咎,若仍执迷不悟,休怪法度无情。”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贪墨如此之大,令人匪夷所思。 刘招孙忽然想起什么,从容道:“那日在赫图阿拉,本官昏迷不醒,不知孙传庭屠城之事,不过死了那么多百姓,本官也有失察之罪,按开原军律,当罚没一年俸银,重打二十军棍,张潮!”
“行刑!”
刘招孙夺过军棍,塞给他手中。 “若是打得轻了,等会儿加倍打你!”
刘招孙说罢,趴在椅子上。 张潮拿着木棒,犹豫不决,最后将木棒砸在地上,跪倒在地。 “大人便杀了小的,小人绝不从命!”
众人都跪下求情,袁崇焕等人眼圈泛红,乔一琦抽泣道: “今日方知平辽侯治军严苛,我等再不敢触犯军法!平辽侯重病在身,一军统帅,千金之躯,二十军棍,若有不测,如何向三军交待?这难道就不是失职之罪?”
“请平辽侯收回将令!”
此时若是退让,军律便成了笑谈,刘招孙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袁崇焕身上。 “袁都察,你来行刑!”
袁崇焕大吃一惊,见一旁虎视眈眈的张潮,犹豫着不敢上前。 平辽侯盯着袁嘟嘟,一字一句道: “本官曾梦到你为大明蓟辽总督,己巳年,建奴入寇,黄台吉兵临京师,你率大军千里救援,一番血战,最后被皇帝千刀万剐,凌迟处死。自此华夏沦丧,一蹶不振,为西夷欺凌,乃至被倭寇屠戮亿万生灵。”
“那日你在菜市口被京师百姓分食,死后被宵小诋毁,为庸人所笑,如梦似幻。”
“你看这开原高楼起的好快,塌的也快。庄周梦蝶,眼前所见,到底是梦是真?若是梦,便好了。若是真,楼塌了,你我又将往何处?”
“袁崇焕,我知你本心,你可知我本心?”
袁崇焕张大嘴巴,迟疑了很久,终于默默接过木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