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保佑大明饥馑遍地。上帝保佑日本血流成河。上帝保佑新大陆原住民灭绝。你们的上帝，太忙了。”

站在中军大帐的葡萄牙人谙熟大明官话，他听见平辽侯抱怨，惶恐不安。连忙向这位年轻统帅解释，说自己这次不远万里从澳门来辽东，只是从事贸易事业，并不过问宗教事宜。　　“东方的亚历山大大帝，请不要误会，不是所有葡萄牙公民都是神职人员，您对新大陆发生的悲剧也有了解？”

葡萄牙商人罗曼抵达山海关前，沿途很多人都告诫红毛夷，要对他平辽侯保持崇高的敬意。　　当得知平辽侯年仅二十二岁，便已击败通古斯野蛮人，他的统治区域超过半个欧洲，而且眼下正在和明帝国分庭抗礼。　　罗曼立即想到了凯撒，想到了亚历山大大帝。　　“新大陆现在让英国人占了吧，以后本官也要分杯羹！你来贸易当然可以，不过须等本官与朝廷议和，占据山东登州之后，因为那里有更优良的深水港，可以供你们停靠货船。”

刘招孙对葡萄牙商人笑着点点头，示意卫兵去给红毛夷上茶。　　三月底的辽西，天气宜人，然而平辽侯已不准备在山海关等下去。　　锦州、宁远一带的粮食被他们消耗一空，他命三十万外番辽民分批返回辽东，只留最后三个近卫军和部分辽民继续和明军对峙。　　京师迟迟没有回应。　　刘招孙的耐心消耗殆尽。　　三月三十日是开原与明国议和的最后期限。　　如果到时双方还不能谈拢，平辽侯将不得不采纳主战派意见，提前入关，终结大明。　　目前辽南已在开原军控制之下，整个三月间，袁崇焕乔一琦将一船船战兵源源不断运往登州。　　开战后，开原五个近卫军将全部出动。　　平辽侯亲率近卫第一、第二军从山海关入关，直扑通州三河，担任主攻。　　第三、第四、第五军将分为两路，一路从威海卫向天津方向进攻，一路截断漕运，阻挡河南、河北、湖广等地勤王军队北上救援。　　同时，蒙古科尔沁部、喀喇沁部将由蓟州龙井关、喜峰口等地破墙而入，牵制山西、山西等地边军。　　刘招孙把这个作战计划，称之为小冰河收割行动。　　在小冰河收割行动中，他或许会对某个坐视金虞姬被杀的城镇进行屠杀。　　至于杀多少人，完全视平辽侯心情而定。　　三月三十日还没到来，他需要静静等待。　　等待朝天官李惕然，等待朝鲜人带回来好消息。　　三月二十八日，李惕然没回来，刘招孙等到了葡萄牙商人罗曼。　　马可·波罗的游记被欧洲人争相传颂，受这本书的刺激，欧洲冒险家如哥伦布、探险家如尼克雷等人梦想，他们在世界的另一端所发现的中国，将会是马可·波罗描绘的拥有富丽堂皇的快乐宫殿和无与伦比的财富的世界——我们称之为天朝。　　当然，对于那些更务实的欧洲人来说，他们需要寻找那些更为实在、更具体的东西：　　瓷器、教士们穿着的丝绸、大黄、以及茶叶。　　这些产自中国的人工制品在欧洲售价高昂，利润极大，所以有无数正直而勇敢的欧洲商人前赴后继前往中国寻求贸易。　　罗曼便是他们中的一员。　　罗曼于1618年（万历四十六年）抵达中国澳门，在见到刘招孙之前，他一直在葡萄牙船队担任通事（翻译）。　　两年后，罗曼用积累的财富购买了一一艘最先进的三桅帆船，准备跟随荷兰人脚步，前往日本大干一场。　　不料就在这一年，德川幕府宣布闭关锁国，禁止除中国、荷兰之外的任何国家商船进入。　　曾经十分赚钱的远航日本商业活动接近尾声。　　罗曼由此血本无归。　　万念俱灰之下，濒临破产的葡萄牙商人选择皈依天主，转而交结耶稣会士。　　或许是天主的神迹，偶然一次机会，罗曼从一位北地传教士口中听说平辽侯的事迹。　　在明帝国遥远的东北一隅，原来竟还有这样一位致力于维护自由贸易。人权平等的实权派人物。　　从平辽侯那充满朴实宗教气息的名字（招孙）中，葡萄牙人感受到了久违的古典主义气息。　　罗曼和其他官员打交道，其中很棘手的问题是对方会起各种很生僻奇怪的字，用以彰显自己的文化涵养。　　于是，他义无反顾从澳门出发，一路向北，要开辟出一条辽东贸易线路。　　“除了唐人（明人），其他货物都可以买卖。”

刘招孙盯着罗曼深邃幽蓝的眼睛，在听完这位葡萄牙人坎坷不平的人生经历后，对他产生了兴趣。　　“辽东的规矩，钱货两清，概不赊欠，罗曼先生，你若能顺利卖完这批货物，以后辽东辽南的贸易代理权，便交给你，本官只与你合作。下次再来时，把你们最先进的火器运一批过来，可以冲抵货款·····”　　三月二十八日，平辽侯和葡萄牙人从中午开始商议各项贸易细节，等罗曼退出大帐，已是黄昏时分。　　刘招孙照例忘吃东西。　　康应乾站在帐外，不等红毛夷走远，便冲进大帐，对着还在啃蒸饼的平辽侯叫道：　　“听说没有？”

刘招孙狼吞虎咽咀嚼，抓起茶杯喝了口，抬头望向康监军。　　“什么？”

康应乾也不管平辽侯有没有吃好，一把扯下半截蒸饼，火烧眉毛道：　　“啊呀，别吃了！孙督师被下狱了！”

刘招孙咀嚼动作戛然而止。　　“哪个孙督师？”

康应乾哭笑不得。　　“还有哪个孙督师！就是和咱们议和的孙承宗！前日的事，怪不得这些时日李惕然一直没消息，原来朝廷风头变了！不议和了！估计李惕然也人头落地了。”

刘招孙放下茶杯，努力调整思绪。　　虽说小冰河收尾行动在他心中推演过无数遍，在军事层面没什么问题，然而，开原上下，都还没做好准备入关。　　除了王二虎、康应乾、袁崇焕这几个主战派，其他都对入关持谨慎态度。　　刘招孙自己，也没做好准备立即当皇帝。　　新朝定国号为“汉”还是“齐”，他还没有确定下来。　　更不要说称帝之后的各种麻烦。　　刚吞下个辽西已让人焦头烂额，占据整个北直隶，开原体系不知要被稀释成什么样子。　　最后，或许他会像朱元璋那样，兴起几场大案，屠杀几万人，从而控制全局。　　到那时，他就成了努尔哈赤口中的独夫民贼。　　“孙承宗不是帝师吗？皇帝如此宠信，谁敢动他？”

康应乾长叹一声，咬牙切齿道：　　“谁敢动他？平辽侯，你可知东林党？”

刘招孙满腹狐疑的打量康应乾一眼，心说，你不就是其中一员吗？　　刘招孙借议和，想要诛杀许显纯，许显纯在得知自己被孙承宗卖了后，便立即联合东林党，将孙承宗与开原议和的条文抖了出来，朝野震惊。　　接着，京师很快有人传言，孙督师在山海关收了平辽侯十大车金玉珠宝，还有十多名辽东绝色女子。　　康应乾上气不接下气，情绪激动道：　　“本月二十五日早朝时，给事中姚宗文当着百官面，斥责孙承宗，说：　　“辽事日困，皆因孙废群策而雄独智，勾结开原，举辽西膏腴之地，厌刘虎狼之心，祸害大明亿兆百姓。”

御史魏应嘉，御史张至发、给事中方世亮、刑部侍郎徐石麒，都攻击孙承宗，要求天子严惩：　　“人臣无境外交。未有身在朝廷，不告君父而专擅便宜者。孙承宗私款辱国，当失陷城寨律，斩。”

··········　　“他们还干什么了？”

康应乾攘臂高叫：　　“皇帝二十六日杖毙钦天监监正，此人上疏说什么荧惑守心，皆因天子宠幸奸佞，有亡国之相……二十七日，黄首辅率百官逼宫，两百多号人在金水桥前长跪不起，百官放话说，必须惩治孙承宗。宫中当值太监不去管，一直闹到当晚酉时，乾清宫传出口谕，逮拿孙承宗，他们才散去。”

“平辽侯，老夫为官多年，这样的场面还是第一次见到，比当年世宗皇帝大礼仪还热闹！”

刘招孙微微一笑。　　“文死谏，有志气，都是一群忠臣啊，连天象都让他们看出来了！看来孙承宗是活不了了，只是，这几个御史给事中名字怎么如此熟悉。”

康应乾骂道：　　“不熟悉才怪！他们就是以前弹劾熊经略的那批人！”

刘招孙大笑。　　康应乾瞪平辽侯一眼，这种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平辽侯，按议和条款，江南运河等地生意，我们开原也要染指，东林反对本在情理之中。老夫想着，咱们漫天要价，朝廷就地还钱，到时候，大不了和各地官员瓜分，大家和气生财，一起捞银子。没想到竟闹成这样！”

“平辽侯，朝廷这次真杀孙承宗，咱们可就骑虎难下了，总不能真的入关！对了，你到底给那朝天官说了没有，让他便宜行事，不可过于强硬？”

“本官当然给他说过。”

刘招孙笑声戛然而止，目光变回阴冷。　　“康监军，是你低估东林了，实干兴邦东林党，他们是想吃独食，一点好处也不给开原分，也罢，既然本官吃不到，那就掀桌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