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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4章 夫妻本是同林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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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应乾离了丁字街,乘着漫天月色,踽踽独行,月光照在他灰白的发髻上,在青石板街道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背影,孤独而冷清。  老康对四周城墙上正在发生的激烈战事置若罔闻,直到走到西城,他才停下脚步,这里是官员们聚居的区域,也是康应乾的家。  在一座偏僻破旧的宅子前站定,偷偷打量一眼四周,月色朦胧,抬头望见正门斜斜挂着的“康”字牌匾,康字影影绰绰,两边挂着的灯笼早已熄灭。  伸出枯枝般的老手,砰砰敲响院门。  等了许久,院门终于吱呀声响,里面闪开条缝,露出个妖艳妇人的脸,朝外面上下打量一番,诧异问道:  “怎的回的这么早?”

“衙门今日无事。”

他语气低沉,顺手推开院门,妇人没再和他说话,径直往楼上去了。  康应乾跟着那妇人身后,步履蹒跚走过一段破败不堪的院落,进了屋。  妇人已经蹬蹬上了楼,留下康应乾一人在堂屋。  堂屋比院子里更显狼藉,没什么家具,只摆着几张旧桌椅,神龛下还残留着摔碎茶杯瓷片儿。  康应乾神色自若,抬头瞟了眼小妾背影,康应乾的小妾三十多岁光景,油头粉面,穿着件马面裙,说起话来显得很喜庆,和眼前这衰败场景格格不入。  康应乾一言不发的将工坊制服脱掉,去里屋换了件粗布麻衣的常服。  在桌子上捡了个粗瓷杯,给自己倒了水,眯缝着眼睛呆呆望向四周。  屋子里只剩下桌椅和光秃秃的墙壁,少了几个人。  “绪儿呢?”

老康想了一会儿,最后吧唧吧唧嘴巴,打起了瞌睡。  少年在低缓的丘陵上奔跑,康应乾拄着拐杖在后面追,累的气喘吁吁,眼前影影绰绰,不一会儿,少年就消失不见。  醒来时不知是什么时辰,忽然想起武定皇帝托付的玉佩还在制服招文袋里,便起身进里屋拿。  老头吃力的从椅子上站起,骨头咔咔擦擦,像摇摇欲坠的楯车,跨过门槛时身子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迎头撞见个松松软软的东西,康应乾连忙抬头去看,小妾已将玉佩攥在手心。  “绪儿在辽东冻死,你不管,都以为你没钱了,你明明还有钱,有钱却不肯给儿子使!你这挨千刀的,怎得不和大妇一起去死!”

康应乾脸上挤出一丝笑,对他小妾说:“夫人,低声些,上楼说去。”

“呸!休要再唬我,老娘可不像你大妇那般傻,病了无钱医治,活活给拖死,说,你还藏了多少银子!都交出来!绪儿在辽东可用的上!”

康应乾气喘吁吁道:“哪里还有银子?”

“可是你以前的属下,来接济你了?给了你多少?”

康应乾听了这话,一阵苦笑,剧烈咳嗽起来。  两个月前,内阁次辅康应乾遭六部三法司三十多名官员联名弹劾,说他通敌、贪污渎职,杨镐指使部下列出了康应乾通敌的罪证,好多还是万历四十七的往事。  武定皇帝决定网开一面,放老康一马,不与追究,毕竟康应乾是他多年的老部下,两人关系非同一般。然而杨镐一派死活不肯,他们发起更多官员弹劾康应乾,还扯出了老康当年勾结辽镇的证据,不仅如此,他们最后还把矛头指向了乔一琦。  刘招孙见势不妙,只得妥协,在各方博弈下,康应乾被判抄家充军,康家几十万两家产被抄没一空,家中男丁十五岁以上者,皆被发配辽东守边。  在金虞姬杨青儿乔一琦等人力保下,老康得以免死,也不用发配库页岛,而是留在京师,继续在工坊做事。  不过康家却是损失惨重,康应乾的正室程氏在抄家过程中惊吓忧虑,旧疾复发而死。独子康光绪被判充军,连同康应乾手下几个死党一起,被发配辽东宁古塔,至今生死未知。不过据小道消息(乔大嘴透露),康家被发配辽东的人暗中都得到了刘兴祚的保护,根本没去什么宁古塔,而是留在了沈阳隐姓埋名。  康光绪今年十七岁,乃是康应乾侧室张夫人之子。  康监军失势后,树倒猢狲散,之前的亲旧下属避之唯恐不及,几个往年靠着老康在开原一路升迁的外甥、侄子也遭受了连累,这些人被杨镐的徒子徒孙们打压排挤,或遭贬职,或被罢免。  娘家人现在恨康应乾,胜过恨杨镐。  侧室张夫人迟迟没有离康应乾而去,倒不是因为念及夫妻之情,这个老康早年从扬州买来的瘦马,在得知康应乾还在工坊做事,便变了法子从他这里捞钱,好去救辽东的儿子。  听了张夫人说这几句,康应乾心里自有五分不自在,得上楼去。  这是间六椽楼屋。前半间安一副春台,桌凳;后半间铺着卧房,贴里安一张三面棱花的床,两边都是栏干,上挂着一顶红罗幔帐;正面壁上挂一幅仕女;对床排着四把一字交椅。  张氏见康应乾如此,勃然大怒道:  “老娘少不经事,被你这狗东西从怡红院(扬州第一青楼)三千两银子骗来,说生了儿子便扶正。这十八年来,老娘含辛茹苦,把绪儿拉扯大,万历四十七年,你把家里银子败光,贿赂上官,跑去辽东当什么劳什子狗屁监军,结果银子都被刘招孙借走,你又说什么在辽东做了大官,让老娘和绪儿从衢州过来投奔·······本指望能跟你富贵荣华,没想好日子才过两年,你这挨千刀的,便又不安分,竟敢得罪当朝国丈,连累咱们一家人家破人亡,我娘家人也跟着你倒霉,老娘现在吃穿用度和叫花子一般,惹人嘲笑!儿子现在还在辽东受罪,你这狗东西不知悔改,还去外面拈花惹草!”

“三娘低声,低声,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康应乾连连告饶,张三娘冷哼一声,旁若无人的在康应乾面前脱下上截袄儿,解了下面裙子,袒开胸前,脱下截衬衣,一屁股坐在床上。  灯火明亮,照见床头栏杆子上拖下条招文袋。  康应乾眼明手快,伸手便要上去夺,却被张氏先人一步拿到手里。  “给我!”

“拿银子来!”

康应乾上前便要抢夺招文袋,毕竟六十多岁老头,不及妇人有力,被张氏一把推开,一个趔趄,瘫坐在地。  “把钱给野娘们也不给我们娘俩!王巡抚(王化贞)那个死丫鬟,花了咱多少银子,康家失势,她死到哪里了?还有贱人春梅·····”  康应乾从地上爬起,扶着床头,低声道:  “我没银子,你若一定要,宽限几日。”

张三娘一把扯开招文袋,从袋子里掏出书信,怒道:  “事到临头,你还要骗人,我只道‘吊桶落在井里,’原来也有‘井落在吊桶里!’康应乾,今日你也撞在我手里!你和闯逆流贼通同往来,刘宗敏还送一万两银子!没银子?!!”

“快把银子拿出,我自远走高飞,去辽东给绪儿赎身,天天见你这老不死的烦闷!”

康应乾急急道:“哪有银子,只是接了个头,一文钱还没给,你也知道,家产都让杨镐敲去了,京城被围,现在外面到处都是流贼,你一个妇道人家,能去哪里?”

张氏冷笑一声,攥住玉佩:  “这劳什子是个值钱东西,否则你也不会藏这般深,老娘先收了。”

康应乾怒道:“还与我!”

张三娘柳眉踢竖,星眼圆睁,说道:  “不还!这些年辛苦跟你,也该陪些银子!暗通流贼,老娘拿住你把柄,你逃不了!罢了,老娘不和骗子嚼舌头,这就去告发,去兵马司,去蓑衣卫告发你!”

康应乾道:“不要叫!邻舍听得,不是耍处!”

张氏道:“你怕外人听得,你莫做不得!这封书,老娘牢牢地收着!若要饶你时,只依我三件事便罢!”

康应乾道:“休说三件事,便是三十件事也依你!”

张氏道:“只怕依不得。”

康应乾道:“当行即行。敢问那三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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