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了，一颗心？”

陆离轻声重复，缓声道：“这不还是阿难尊者辜负了妖主吗，与我所知，似乎也并无不同。”

“陆兄别急。”

灵霄见状，只是微微一笑：“我接下来要说的，才是世人所不知晓的。　　倾心于阿难尊者的那位妖主，虽然不是十万大山第一代妖主，可却也是风姿绝代。　　那个时代，九州仍在百家争鸣，开派诸子，彼时尚且还有几位仍存于人间。　　能够在彼时保全十万大山之人，又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被阿难尊者折服。　　尤其是彼时的阿难尊者，旗帜鲜明，目标明确，就是奔着万妖金丹而来，根本就没有时间让双方产生情愫。　　除非，他们的情缘，早就注定。”

情缘早定？　　陆离微微一愣，旋即瞥了一眼奚宣赞，缓声道：“你是说，那三生石？”

“正是。”

灵霄合掌一笑，轻声道：“陆兄当是从那位古佛之处听闻过这三生石，那想必这三生石之能，陆兄应该也知晓一二吧。　　三生石之力，可以情为引，寻轮回真灵。　　妖主也不是生来就是妖主的，尤其是那位妖主，还是罕见的生来血脉低微，一步步崛起而成就尊位。　　而早在那位妖主还是微末之时，就已然将一颗心许给了他人。　　人啊，若是在微末之时，见过意气风发的初生骄阳。　　即便是日后成就再如何之高，甚至已然比那骄阳更闪光芒，却也总归是忘不掉的。　　妖主就是这般，念念不忘，甚至就连一步步登临尊位，也是为了执掌三生石，去寻有情郎。　　直到有一天，她再度见到了那轮骄阳。　　三生石，就在她的掌中闪耀。”

“那骄阳，就是曾经的阿难尊者？　　或者说，是阿难尊者的前世？”

陆离也没有纠正灵霄，他并非从不戒和尚处听闻这三生之石。　　这根本无法解释，就连不戒和尚自己，其实都不清楚这段往事。　　若不然那书信之中，也不会将阿难入魔往事一笔带过。　　可就连继承了古佛道统的不戒和尚都不知晓这段往事，为何灵霄却能够知之甚详？　　就好像，这神猴山一脉，也曾参与其中一般？　　“不错，阿难尊者，就是妖主微末之时倾心之人。”

灵霄笑着望向陆离，似乎看出了陆离心中的疑惑，他又缓声道：“同时，也是我神猴山的先祖，一位盖世妖王。　　彼时，十万大山之中虽无妖主，可他却已然力压群雄。　　一双通臂，可拿日月，缩千山，摩弄乾坤！　　我神猴山，乃至整个猴类一族，就是在他的手中走向极盛。　　可能彼时的妖主，只是他随手救助的微草，但在妖主看来，那时候的神猴大将军，就是一轮骄阳。”

“怪不得。”

陆离终于明白，灵霄为何能对这阿难往事如数家珍，又为何会对阿难破戒刀格外的宽容。　　那位阿难尊者，毕竟是曾经神猴山一脉荣光缔造者的转世。　　而就连如今的神猴山都因此对阿难传承留存有一分善意，身为当时人的妖主，与那位神猴转世再度相逢，又该如何？　　“千载夙愿，一朝得偿。　　怪不得，会将万妖金丹，坦然送出。”

陆离叹气道：“阿难尊者得了万妖金丹，但最终，却还是选择再度归佛。　　那位妖主因此仇视阿难传人，却也再正常不过了。”

“若只是选择归佛，那位妖主未必就会耿耿于怀，甚至以妖主之能，在万妖血脉之中留下誓言。”

灵霄摇了摇头：“到阿难尊者再归十万大山之后，其实神猴山所能知晓的也没有那么多了。　　但至少，阿难尊者在得了万妖金丹，前往极西佛国之后，还曾回来过一趟。　　与他一同归来的，还有被他擒下的迦叶尊者。”

“什么？”

陆离面色一变，这意味着，其实万妖金丹，是胜过了那手持佛主袈裟的迦叶尊者的。　　既然已然胜过迦叶尊者，得了佛主袈裟，那位阿难尊者，又为何会选择再度入佛，甚至抛弃妖主？　　“再之后，即便是神猴山的传承中，也未曾记载了。”

灵霄叹气道：“那白蛇洞，也是妖主所居之处，似乎发生了一场大战。　　阿难尊者与迦叶尊者离去十万大山，妖主则在之后不久，立下了阿难破戒刀传承者，人人得而诛之的大誓。”

“到底又发生了什么呢。”

陆离微微叹息，这些旧事怕是无从探究了。　　但至少，他可以确定，阿难尊者所用之法，并不适合他。　　阿难尊者与妖主有三世情缘，可与当代妖主有三世情缘的，却不是他陆离。　　“好了，旧事就说到此吧，权当是消消酒气。”

灵霄看出了陆离兴致一下子便低落了下去，他微微摆手，无形的清风挡住了奚宣赞与李君甫的耳朵。　　他缓声道：“陆兄，虽然是往事，但这些往事，却一直影响到了现世。　　在当初那位妖主之前，三生石的轮回之力，本是可以直接为历代妖主传人所用，铸造万妖金丹。　　可经过阿难一事，万妖金丹的威能传播于世。　　甚至可以助力旁人，胜过手持神魔重宝者。　　那位妖主堪破情之一字，明白了万妖金丹固然是无上传承，却也会惹来诸多窥视。　　为了避免之后，也有人效法阿难尊者，去以情字，窃取万妖金丹，甚至为十万大山招来祸端。　　这位妖主，便在三生之石上，留下了禁制。　　欲要练就万妖金丹，必须要在三生之石前，入三世轮转，去堪破自己的三世情缘。　　唯有如此，方能够练就万妖金丹，身具伟力，而不为情字所扰。　　也是因此，妖主一脉衰落至今，没有了万妖金丹，即便是踏足五境，却也未必能够压服十万大山之中的妖王。　　直到今朝，那位妖主虽然再度将妖主一脉之名乘续。　　却也有人在暗地里说，是借助了须弥青龙之力，而非蛇族之能，这并非妖主正统。”

“等等。”

陆离闻言，却是微微一愣：“这妖主之名，不是谁能够压服十万大山，就为谁所有吗？”

“当然不是。　　若是能够压服十万大山，就能够当上妖主。　　那我神猴山的先祖，那位神猴大将军，早就是十万大山共主了。　　也对，阿难尊者所在时代，九州还在百家争鸣。　　到如今大离立朝百年，这已然是横跨两朝之事。　　大离不知晓我十万大山更迭，也算正常。”

灵霄也是哑然失笑，但眼神之中，却有莫名的光芒闪过。　　“过往的妖主，悉数皆是蛇妖一族。　　这是因为为妖族开辟十万大山，留下生存之地的初代妖主，便是蛇身。　　历代轮转，九州王朝更迭，十万大山始终存续，就是因为那位初代妖主与九州之地的人族立下了誓约。　　九州人族，与十万大山，不得相互攻伐。　　也因此，为了感念那位初代妖主。　　成为妖主者，便只能是蛇妖一族，当然，其自身也必须做到力压十万大山一切妖族。　　在过往，有万妖金丹为蛇妖一族传承，这个条件，不难满足。　　但自那位妖主之后，妖主，却已然成为了一个传说。　　蛇妖一族，在当今妖主崛起之前，甚至威望还在我神猴山之下。”

“不止是神猴山吧。　　十万大山山头林立，虽然感念那位初代妖主。　　可若是真有一个五境蛇妖崛起，成就妖主之位，压他们一头，他们嘴上承认，心里却未必服气。　　若不然，也不会有人说那位妖主是借助了须弥青龙之力。”

陆离深吸一口气，脑海之中的所有线索串联而成，迷雾渐渐消散。　　“而想要让他们不得不心服口服的办法，就只有炼就万妖金丹，真正传承妖主正统。　　可万妖金丹，是妖主所必须具备之物，却就真的是十万大山所必须的吗？　　万妖金丹失落了这么多年，十万大山不也一样独善其身？　　反倒是妖主归来，引来了极西佛国当代佛主的征讨。　　那些妖王，包括灵霄兄的神猴山，其实并不希望那万妖金丹练成吧？那样子，你们头顶的大山，就彻底化实了。　　你之前与我说，那些妖王不会同意我一个人族，去护佑奚宣赞入三世轮转，助他踏破三生，可不仅仅是因为你们不希望我去干预妖族大势。　　而是希望奚宣赞就这样迷失在那三世轮转之中，让万妖金丹的炼制，功败垂成吧。”

“陆兄真的很聪明。”

灵霄望着陆离，抚掌一笑：“但我与那些妖王还有不同。　　那就是我甚至可以允许万妖金丹被练成，但万妖金丹即便是为人族所有，也不能落在妖主的手中。　　这样，妖主一脉的威望，反而会更受到打击。”

“怪不得，你说你在获罪于妖族，获罪于十万大山。”

陆离看着灵霄，叹气道：“助力万妖金丹落于人族之手，这是在背叛妖族啊。”

“何必要上升到这个高度呢，我背弃的，只是妖主一脉而已。”

灵霄缓缓站起身来，微微抬手。　　他的双臂不像那位苍老妖王一样，长可过膝。　　但他的手，却厚实有力。　　当灵霄将双手握紧之时，他好似握住了世间最珍贵之物，眼中燃起的，是熊熊野心。　　“妖主一脉，已经是过去式了。　　我妖族，不能就这样一直苦等蛇妖一族，去堪破什么狗屁情字，才能统合十万大山之力。　　可偏偏只要那三生石还在，只要万妖金丹传承还在，十万大山就永远在等待，永远是一盘散沙。　　我要做的，就是打碎那三生石，毁掉万妖金丹的传承。　　神猴山上的四万七千妖兵，只是开始。　　我要竖起大旗，要做第二个神猴大将军，甚至做那十万大山第一位帝王。　　十万大山，沉寂太久了，妖族，沉寂太久了。　　是十万大山，是整个妖族，在呼唤我将他们唤醒！”

灵霄身旁，那位苍老的妖王，也目露激动之色，双臂颤动。　　十万大山沉寂了太久，神猴山，又何尝不是！　　“陆离，只要我功成，我会为十万大山，带来一统。　　也会为他们传下新的传承，不逊色于万妖金丹的传承。”

灵霄再度望向陆离，沉声道：“而这世间最后一颗万妖金丹，我将赠予你。　　方才的诺言，也一直存在。　　这世上，不是只有九州，他们忘了，妖族曾经的兵伐，在天穹之上！”

“灵兄当真壮志凌云。”

陆离再度抬手，将一坛猴儿酒饮入腹中，打出一个饱嗝之后，方才缓声开口。　　“而我所求，不过只是有人归来。　　既然你我所求都在那白蛇洞，那便不要在此处浪费功夫！”

陆离长啸出声，天穹之上，红鬃龙马穿过云层，俯冲而来。　　那位苍老妖王这次，却没有再行阻拦之事。　　而是就看着陆离，跨骑龙马之上，对着灵霄伸出了手。　　“灵兄，上马，由你来引路，去完成你的畅想！”

“好！”

灵霄哈哈大笑，拉住陆离的手，也上了红鬃龙马之脊背。　　李君甫与奚宣赞，也云里雾里的再度上马。　　当红鬃龙马冲出神猴山之后，万里之外，白蛇洞中，两双眼睛，一同睁开。　　“居然与神猴山的小子认识吗？”

一道冷冽的声音响起，轻声命令道：“来的比我想的要早。　　不过，却也无妨。　　通传七十二洞妖王，白蛇洞开，三生石起！”

“是，娘娘。”

鸦婆从暗处走出，躬身称是。　　可另一旁，一道青衣身影，却缓缓浮现。　　“我家姐姐还没有开口，凭什么去通传七十二洞妖王。”

青衣女子双手负后，缓声开口道：“你不会以为，他们听的，是你的话吧？”

“小青，不必做无谓的争吵。”

那道充满恶意的蛇眸，望向了青衣女子。　　而另一道温柔的声音，却也随之响起。　　“去吧，这件事情，到底还是要有个了结。”

“哼。”

青衣女子冷哼一声，拂袖离去：“要传，也是我去。　　一个将将踏入四境的金乌血脉，还被日月压制，也不怕被那些妖王笑话。”

青衣女子推开了白蛇洞中的大门，阳光自其外射入。　　白蛇洞中，三生石上，居然有两条一模一样的白蛇，双蛇衔尾，盘旋于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