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往昔商汤、周武王伐夏桀殷纣后封其后代,是基于完全可以控制、必要时还可以致其于死地的考虑,然而如今陛下能控制项羽并于必要时致其死地吗?第二,昔日周武王克殷后,表商容之闾,封比干之墓,释箕子之囚,是意在奖掖鞭策本朝臣民。现今汉王所需的是旌忠尊贤的时候吗?第三,武王散钱发粟是用敌国之积蓄,现汉王军需无着,哪里还有能力救济饥贫呢?第四,武王翦灭殷商之后,把兵车改为乘车,倒置兵器以示不用,今陛下鏖战正急,怎能效法呢?第五,过去,马放南山阳坡,牛息桃林荫下,是因为天下已转入升平年代。现今激战不休,怎能偃武修文呢?第六,如果把土地都分封给六国后人,则将士谋臣各归其主,无人随刘邦争夺天下。第七,楚军强大,六国软弱必然屈服,怎么能向陛下称臣呢?”
张良的分析,真是字字珠玑,精妙至极,且切中要害。他看到古今时移势异,因而得出绝不能照抄照搬“古圣先贤”之法的结论。尤其重要的是,张良认为封土赐爵是一种很有吸引力的奖掖手段,赏赐给战争中的有功之臣,用以鼓励天下将士追随汉王,使分封成为一种维系将士之心的重要措施。如果反其道而行之,还靠什么激励将士从而取得胜利呢?张良借箸谏阻分封,使刘邦茅塞顿开,恍然大悟,以致辍食吐哺,大骂郦食其:“臭儒生,差一点坏了老子的大事!”
然后,下令立即销毁已经刻制完成的六国印玺,从而避免了一次重大战略错误。为尔后汉王朝的统一减少了不少麻烦和阻力。不能不承认,张良是一位洞察秋毫的谋略家和富有远见的政治家。当刘邦被项羽围困在荥阳的时候,韩信却在北路战线上顺利进军,势如破竹。他先是平定了魏、代、赵、燕等地,接着又占据了齐国的故地,欲自立为齐王,使人禀告刘邦求封说:“齐人狡诈多变,反复无常,南边又与楚相邻,如果不设王,就难以镇抚齐地。望能允许我为假齐王。”
刘邦一听,不由得怒气上冲,当着使者的面,破口大骂道:“我久困于此,朝夕望他前来助我,想不到他竟要自立为王!”
当时,张良正坐在刘邦的旁边,张良清醒地认识到,韩信的向背对楚汉战争的胜负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况且,韩信远在齐地自立为王,刘邦鞭长莫及,根本无力阻止。于是,连忙在案下轻轻踩了他一脚,刘邦亦精明,反应亦快,立即感悟先前失言,于是改口骂道:“大丈夫既定诸侯,就要做个真王,何必要做假王!”
刘邦本来就爱骂人,有此一骂本不足为奇,况且先后衔接自然,天衣无缝,竟然没露出什么破绽。当年二月,刘邦派张良拿着印绶去齐地封韩信为王,并征调韩信的军队击楚。授印齐王,虽然是刘邦对韩信的暂时妥协,但这个顺水人情和权宜之计,居然笼住了韩信,成功地解决了汉内部的权位矛盾,赢得了楚汉天平上关键的一个筹码。对此,东汉苟悦曾有一句极为中肯的评价,他说:“取非其有以予于人,行虚惠、而获实福。”
稳住韩信以后,楚汉战争的形势发生了重大的转折。汉高祖四年,汉对楚已逐渐形成合围之势:韩信据齐地不断袭击楚军,彭越又屡次从梁地出兵,断绝楚军的粮道。楚军兵疲粮竭,项羽无奈,终于送回了被扣押的刘邦的父亲与妻子儿女,与刘邦讲和。双方商定,以鸿沟为界,中分天下,东归楚,西归汉,立约解甲归国,各不相犯。项羽如约拔营东归,向彭城而去。刘邦也欲引兵西归汉中。在这重大的转折之际,张良以一个政治谋略家的深邃眼光,看出了项羽腹背受敌、捉襟见肘的处境,便与陈平同谏汉王道:“如今汉据天下三分有二,此时正是灭楚的有利时机,宜猛追穷寇,毕其功于此举。否则放楚东归,如放虎归山,必将遗患无穷。”
刘邦采纳的张良的意见,亲率大军追击项羽,并令韩信、彭越合围项羽。刘邦率大军追击楚军至固陵,却迟迟没有等来韩信、彭越所率的援兵,结果惨遭失败。刘邦躲在固陵的壁垒中,不胜焦躁,便问身边的张良:“他们为什么没有如期前来?”
此时,张良对韩、彭的心思早已了然于心,对应之策已思谋成熟,见刘邦询问,忙答道:“楚兵既将灭亡,韩信、彭越虽已受封为王,却没有确定的疆界。二人此次不来赴约,原因正在于此。陛下若能与之共分天下,当可立招二将。否则最终成败,尚不可知。”
刘邦一心要解燃眉之急,便依张良计,把陈地以东至沿海的地盘划封齐王韩信;把睢阳以北至谷城的地盘划封给梁王彭越。两个月后,韩、彭果然派兵来援。汉军各路兵马陆续会集垓下。韩信先用“十面埋伏”之计兵围项羽于垓下,继而又用“四面楚歌”之计瓦解了敌兵士气,终于打败项羽,迫其别姬、自刎。至此,长达四年之久的楚汉战争,以刘邦的彻底胜利而告终结。汉五年二月,刘邦正式即帝位,史称汉高祖。同年五月,汉高祖在洛阳南宫举行庆功大典,大宴群臣。席间,觥筹交错,君臣共饮。刘邦显得特别高兴,当论及楚所以失天下,汉所以得天下时,刘邦道出其中的关键在于并用三杰。他语中盛赞张良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张良的字)。”
国基初奠,天下始定,定都何处,这无疑对新兴的西汉王朝的巩固和发展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起初,汉高祖刘邦本想长期定都洛阳,群臣也多持此见。一天,齐人娄敬求见刘邦,陈说关中的地势险要,劝刘邦定都关中。刘邦一时拿不定主意,而这时那些主张建都洛阳的大臣们却纷纷陈说建都洛阳的好处。这些人多是六国旧人,眷恋故旧,乐土重迁,劝道:“东都洛阳,绵延几百年。东有成皋,西有肴函渑池,背靠黄河,前临伊、雒二水,地理形势坚固易守。”
独有张良支持娄敬的主张。他说:“洛阳虽有这些天然的险要,但它的腹地太小,方圆不过数百里;田地贫瘠,而且容易四面受敌,非用武治国之都;关中则左有肴函之险,右有陇蜀丛山之溢,土地肥美,沃野千里;加上南面有巴蜀的富饶农产,北有可牧放牛马的大草原。既有北、西、南三面的险要可以固守,又可向东方控制诸侯。诸侯安定,则黄河、渭水可以开通漕运,运输天下的粮食,供给京师所需。如果诸侯有变,就可顺流东下以运送粮草,足以维持出征队伍的补给。这正是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啊!还是娄敬的主张正确。”
张良的分析全面而深刻,加之素负重望,又深得刘邦信赖,因而汉高祖当即决定定都关中。一天,刘邦在洛阳南宫,从阁道上看见诸将三三五五地坐在沙土上窃窃私语,就询问张良他们在谈论什么事。张良故意危言耸听地说:“他们在商议谋反!”
刘邦大吃一惊,忙问:“天下初定,他们何故又要谋反?”
张良答道:“您起自布衣百姓,是利用这些人才争得了天下。现在您做了天子,可是受封的都是您平时喜爱的人,而诛杀的都是平时您所仇怨的人。现在朝中正在统计战功。如果所有的人都分封,天下的土地毕竟有限。这些人怕您不能封赏他们,又怕您追究他们平常的过失,最后会被杀,因此聚在一起商量造反!”
刘邦忙问:“那该怎么办?”
张良问道;“您平时最恨的,且为群臣共知的人是谁?”
刘邦答道:“那就是雍齿了。”
张良说:“那您赶紧先封赏雍齿。群臣见雍齿都被封赏了,自然就会安心了。”
于是,刘邦摆设酒席,欢宴群臣,并当场封雍齿为什方侯,还催促丞相、御史们赶快定功行封。群臣见状,皆大欢喜,纷纷议论道:“像雍齿那样的人都能封侯,我们就更不用忧虑了。”
张良此举,不仅纠正了刘邦任人唯亲,循私行赏的弊端,而且轻而易举地缓和了矛盾,避免了一场可能发生的动乱。他这种安一仇而坚众心的权术,也常常为后世政客们如法炮制。张良素来体弱多病,自从汉高祖入都关中,天下初定,他便托辞多病,闭门不出。随着刘邦皇位的渐次稳固,张良逐步从“帝者师”退居“帝者宾”的地位,遵循着可有可无、时进时止的处事原则。在汉初刘邦翦灭异姓王的残酷斗争中,张良极少参与谋划。在西汉皇室的明争暗斗中,张良也恪守“疏不间亲”的遗训。汉十年,汉王朝上层出现了一场新的危机。刘邦有改易太子之意。当时刘邦宠爱戚夫人,并察知吕后有异心,有代刘而王的迹象,故欲废太子孝惠(吕后子),改立赵王如意为国储。朝野大臣,群起谏争,但丝毫不能更改刘邦初意。眼看太子位行将被剥夺,吕后遂求救于“智囊”张良。张良考虑到太子一位,事关重要,不可轻易更立,大儒叔孙通说得好:“太子天下本,本一摇天下振动。”
再加上当时天下方定,汉朝统治根基还未稳固,各项制度还正在健全,只有顺其现状,无为而治,才能安定天下,稳保江山。基于这个大局,张良遂对吕后说道:口舌难保太子,“商山四皓”皆八十余,节义清高,不就汉朝爵位,匿亡山林,皇上敦聘不至,但仍然高义“四皓”。太子若卑辞固请“四皓”出山,出入宫廷以“四皓”相随,皇上必问而知之,知之则太子位可固。事果如张良言,刘邦问知伴随太子的“四皓”就是自己数请不来的隐士,今为太子左右,可见太子羽翼已丰,翅膀亦硬,奈何不得,从此再也不提易立太子一事。太子终得嗣位,吕后为此对张良也勋口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