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两分钟后,手机里传来了一声轻响。 沈念初立即睁开眼,看向手中的屏幕。 是江月发来了一条消息。 她立即点开。 “我也不知道你想知道关于蔡佳怡的什么事情,那我就随便说吧。她是我隔壁班的,燕京本地人,高一就很出名了,因为她长得漂亮,成绩还一直在年级前几,而且性格八面玲珑,就是特别会察言观色的那种,用燕京话叫做会来事儿,所以在学校里的人缘也很好。不过,她虽然和谁关系都不错,在我的印象里,似乎又没什么特别交心的朋友……其实,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沈念初按动键盘:“你再仔细想想,还有别的关于她的事吗?”
过了会儿,江月来了条新信息。 “嗯,我又想起来了一点。”
“以前,我们学校里追她的男生挺多的,但是一个都没成功过,似乎是蔡佳怡说她对男生没有兴趣,也不相信爱情什么的。所以,还有流言说她可能是个拉拉……不过时间久了以后,大家发现她对女生也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就没人这么说了。”
“好了,我暂时能想起来的关于她的事情,就这么多了。”
沈念初回了句:“谢谢你,月月表姐。”
江月又问:“你刚才说,她是来你们学校复读的?这、这怎么可能啊,以她的成绩,就算发挥失误,也不至于去复读啊。再退一万步来说,她即便要复读,也不至于特意到你们学校去吧?这也太奇怪了……” 沈念初面无表情的抿起了唇,眼眸里有一丝冷意,“是啊,确实挺奇怪的。”
结束了聊天后,她安静的盯着江月发来的这几条消息,看了很久。 燕京本地人,却是不远千里来实验高中复读…… 即便在燕京最好的高中,成绩也是名列前茅,而在这里的每次考试,却都低调得毫不起眼…… 宣称对恋爱没有兴趣,却偏生从她的手里抢走了陈嘉鱼…… 这些种种,难道都只是因缘巧合吗? 天底下,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吗? 当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虽说这概率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人类这个样本实在足够大,只要概率不是零,总是有机会出现的。 可是…… 假若,它们并不是巧合呢…… 下一瞬,一个念头忽然从沈念初的脑子里冒了出来。 这个念头极其荒谬,荒谬到了她连想一秒,都会觉得是匪夷所思的程度。 怎么可能…… 沈念初想笑,又轻轻摇头,要将这个念头从脑海里驱逐出去。可这个念头,却不由得她驱逐,而是直接在她的脑子里生根发芽,然后开始疯长。随着它在脑子里的蔓延,似乎那些荒谬的疯狂的不合理,也渐渐变得合乎逻辑起来。 虽然相信这个,听起来很可笑很愚蠢,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太多人类无法解释的未知事物。 何况,人类连自己下一秒是否会死亡,都无法百分之百的正确预测。 又怎么敢断言,它绝不可能发生呢? 沈念初想着想着,眯起了眸子。 眸底深处,有一丝肉眼察觉不到的黑色雾气,在隐约的盘亘着,却似乎连最强的飓风也无法吹散。 …… 同一时刻。 陈嘉鱼也拿着手机。 他打开的是和“猜猜我是谁”的聊天框。 看着那个可爱的小猫咪头像,陈嘉鱼的内心五味杂陈。 这段时间以来,他努力地将自己的心修建出了一座堡垒,想要把和她有关的一切都挡在外面,但可笑的是,这座堡垒看似坚不可摧,实则因为她的一个转身,就开始摇摇欲坠。 陈嘉鱼开始怀疑,自己的想法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究竟是要以短暂的幸福换取长久的痛苦呢? 还是继续顽固地坚持,只要不得到,便不会有失去的痛苦呢? 他的心在动摇,在迷茫。 手指却似乎有了自己的意识,不知不觉地在屏幕上输入:“睡了吗……” 下一秒,反应过来的陈嘉鱼把它删除了。 又过了会儿,他忍不住再打:“你以后有不懂的题,其实还是可以来问……” 再一次删除。 “你真的要放下……” 删除。 “今天中午,我和沈念初见过了,我……” 删除。 “你知道吗,其实我很想你……” 删除。 半个小时过去了,陈嘉鱼打了几十句话,却连一个字也没有发送出去。 直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 陈嘉鱼叹了声气,直挺挺的躺回了床上。 “算了,先睡觉吧。”
可惜的是,他心事重重,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直到凌晨三点多,才终于迷迷糊糊的闭上了眼。 早上六点多,闹钟响了。 陈嘉鱼睁开了眼。 和平常一样,他先换好衣服,再去卫生间洗漱,然后吃早饭。 餐桌上的早饭是青菜馄饨面以及几个水煮蛋。 陈玉藻也起来了,一看到陈嘉鱼,她就一惊一乍地叫了起来,“哇,你昨晚是做贼去了吗?怎么这么大的两个黑眼圈?”
陈嘉鱼靠在椅背上,半眯着眼睛,声音困倦低哑地说,“你才做贼,我是没睡好。”
听儿子这么说,刚从厨房出来的阮秀莲立即朝他看了眼,接着便面露心疼,去找出一块纱布,将一个热乎乎的水煮蛋包起来,边递给陈嘉鱼,边叮嘱着:“趁热用鸡蛋在眼睛旁边滚几分钟,可以消黑眼圈。”
这个偏方陈嘉鱼也知道,他接过鸡蛋,说:“好的。”
拿着鸡蛋在眼周滚了几分钟,陈嘉鱼的黑眼圈果然淡了不少,他便顺手把这个鸡蛋剥掉吃了,又胡乱塞了两口面,就放下了筷子。 “我吃好了。”
“哥,你今天又吃这么一点啊?”
陈玉藻看了眼,先是惊讶,然后满满关心的声音,“也太少了吧。”
“……我没胃口。”
“可你又是睡不着,又是只吃一点点,长久以往,会搞坏身体的。”
“知道了,我心里有数。”
陈嘉鱼说道。 这时,正要扫地的阮秀莲直起了腰,放下手里的扫把,她看着陈嘉鱼说:“嘉鱼,你和妈妈到房间里来一下吧。”
等陈嘉鱼跟着她进了房后,阮秀莲转过身,轻轻地合上了门,然后再走到了陈嘉鱼的面前,开口说:“按道理,你都满十八岁了,是成年人了,妈妈不应该对你的事情指手画脚,过问太多……可是,你这样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身体,妈妈真的放不下心……” 关切的眼神在儿子的脸上停顿了一会儿,才语气温和地问:“最近,你到底是怎么了?如果有什么烦心事,能不能和妈妈说说看?”
说实在的,她也不肯定陈嘉鱼会不会回答。 自从丈夫去世后,原本淘气的儿子一夜间便长大了许多,他知道妈妈养家辛苦,怕给她添烦恼,也觉得自己是家中唯一的男人,要从此变得坚强起来,要有责任感。于是,即便他有了什么不开心,往往也是深埋在心里,外表不显分毫。 可是…… “妈妈知道你很坚强,也很能干,可是再坚强的人,也会有脆弱无助的时候,再能干的人,也有独自办不到的事……你要记住,妈妈是你的亲人,什么时候都愿意站在你的身后,为你撑腰的。”
又过了十几秒,就在阮秀莲以为陈嘉鱼不会回答的时候,忽然听到他开了口。 “妈,如果一件事,只有短暂的幸福,却可能会给我带来长久的痛苦……”陈嘉鱼喃喃地问,“那么,我是应该做呢,还是不做呢?”
阮秀莲抿抿唇,过了片刻,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并没有回答,而是走到一边的柜子处,抽开了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本外表有些陈旧的相册。 这本相册里,里面放的都是她和丈夫的旧照片。 而后,在陈嘉鱼的注视下,阮秀莲翻到了相册的某一页,从背后抽出了一张薄薄的已经发黄的纸,递给了他。 “这是什么?”
陈嘉鱼有些纳闷,接过来看了眼,竟然是一张医院的老式诊断单,看时间,是二十年前。 “我和你爸爸在快结婚前,去医院做了次体检。”
阮秀莲说,“结果,我被查出了子宫肌瘤。医生说是恶性的肿瘤,需要做手术切除,而且,有很大可能已经发生了癌变,即便手术成功,也活不了几年。你手里的,就是当时医院开出的诊断单。”
陈嘉鱼还是第一次听到阮秀莲提起这件事,表情露出一丝惊讶。 阮秀莲笑了一下,接着说:“当时,我难过极了。我对你爸爸说,你别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我这个活不了几年的人的身上,反正我们也没结婚,你就算选择和我分手,我也理解……” 陈嘉鱼下意识地问:“后来呢?”
“后来……”阮秀莲的视线落在了那张已经发黄的诊断单上,嘴角也随之轻轻的弯出了一个弧度,“你爸爸却说,说什么傻话,我答应过要照顾你一生一世,就一定会做到的。只要我还活着,你能活几年,我就陪你几年。你只能活几个月,我就陪你几个月,甚至几天、几小时……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有你。失去的痛苦,等失去了再说,我现在要做的,是把握住能把握的幸福。”
阮秀莲已经四十多岁了,细看时,她的鬓角有些花白,眼角也出现了鱼尾纹。 可是此时此刻,陷入过往的回忆,说着这番话的她,略微干燥的唇角微微地翘了起来,眼里闪着一种名为幸福的微光,看上去,却比少女更为光彩动人。 而陈嘉鱼的心里,则是猛然一震! “你爸爸还是坚持和我去领了证……”阮秀莲微笑着说,“后来复查时才发现,那个肌瘤是良性的,之前,是误诊了。”
说完这些,她又抬头看向了陈嘉鱼,轻声地说:“失去固然是痛苦的,可是别忘记,一旦拥有过幸福,回忆就是甜的。”
“你爸爸走了这么多年了,你觉得妈妈一直都很痛苦吗?”
陈嘉鱼再次一怔。 阮秀莲坐到了床边,从相册里抽出一张照片,粗粝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照片上的男人。 “当然,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很痛苦的。”
“你爸爸刚走的那半年啊,快把我一生的眼泪都流光了。我白天要学着杀鱼卖鱼,还要照顾你和早早,连哭的时间都没有,只有晚上躲在房间里,一个人悄悄的想着他,悄悄的哭。”
“后来,我学会了,在难过到极点的时候,就看一看我们的照片,再想一想我们的那些美好的、甜蜜的回忆……” 她的声音一点点的轻柔下来,像是回荡在房间里的小夜曲。 “慢慢的,想起你爸爸的时候,我的心里好像就没那么痛了,反而是回忆里的甜,一直都在。”
“所以我觉得,如果有了足够幸福的回忆,即便是再长久的痛苦,也是值得的。”
“毕竟有些人,他们活了大半辈子,都不知道幸福是什么滋味。而我,至少曾经拥有过,已经很幸运了。”
说到了这里,阮秀莲抬起了头,神情认真的注视着陈嘉鱼。 “无论你是选择做,还是不做,妈妈都会尊重你的选择。但是,你一定要想清楚,因为很多时候,我们的选择往往只有一次,选完以后,再想要后悔的话,往往就来不及了。”
轰隆一声。 陈嘉鱼仿佛听到,他心里的那座堡垒,终于发出了彻底倒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