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记忆结束。 陈嘉鱼走向了下一段。 …… …… 这是个夏季的傍晚,正下着雨。 一家小餐馆内。 年长的陈嘉鱼和包括侯子凡在内的几名老同学,正同桌吃饭。 在等待上菜的时间里,几人天高海阔的闲聊了起来,不知怎么的,话题就扯到了年长的陈嘉鱼和沈念初的身上。 有人说:“读高中的时候,你们谁想得到,我们中间最大的人生赢家竟然是陈嘉鱼啊,不光高考成了大黑马,考上了燕京航空大学,还追到了沈念初。”
又有人附和:“当初我们学校暗恋沈念初的人,没有一百估计也得有九十九。不过她的条件太好了,看着又那么高冷,除了陈嘉鱼,没人敢做那个头铁的勇士,当时我还寻思着,得有个什么样的高富帅才配得上沈念初,后来知道她和陈嘉鱼在一起以后,我简直……” “你简直什么你简直,”侯子凡顿时不乐意的一拍桌子,“老陈配不上沈念初吗?我看你是嫉妒吧!”
“我当然不是这意思,有点意外而已。”
之前那人连忙笑着岔开话题。 谁也没注意,自从这个话题开始后,年长的陈嘉鱼脸上的笑意便慢慢地散了。 过了片刻,侯子凡又看着年长的陈嘉鱼问,“我说老陈,沈念初是不是管你管得特别紧啊,每次我想约你出来见个面吃顿饭,都难得要死。上次我们一起吃饭……那都半年多以前的事了吧?”
年长的陈嘉鱼还未回答,旁边有人说,“要我有这么优秀的女朋友,管着我也乐意啊。”
“就是就是。”
众人嬉笑着。 手机响了起来。 年长的陈嘉鱼看了眼号码,走到了旁边接电话。 电话里,沈念初问:“陈嘉鱼,你今天到家怎么没有发消息给我?”
年长的陈嘉鱼静了片刻,才说:“我还在外面。”
“外面?在做什么?”
“和侯子凡他们一起吃饭。”
“为什么不和我说,你忘记我说过,除去工作之外,在外面超过半小时的话,都要提前和我报备吗?”
年长的陈嘉鱼垂下了眼:“对不起……我不想和你吵架。”
沈念初反问,“不想和我吵架是什么意思?”
“肯定不同意的事,报备又有什么意义呢?”
沈念初一贯平和清冽的语气,此刻稍微冷了几分,“你是对我有意见吗?”
“……”年长的陈嘉鱼胸口有些发闷,低声说,“就这一次,下不为例,行吗?”
“不行,不要吃了。”
沈念初语气不容置疑的道,“半小时以后,我在你家门口等你,我来陪你吃晚饭。”
“但是外面在下雨,而且我们已经点好菜了。”
“告诉他们,你要回来陪我。”
年长的陈嘉鱼沉默了会儿,有些疲惫地叹了声气:“念初,我说过很多次了,我的世界不是只有你,我也需要朋友。”
沈念初笑了一下,淡淡的说,“我也说过很多次了,不是不让你交朋友,但是,你要交对你有用的朋友。你现在本来就很忙,时间用来提升自己都不够,怎么能浪费在那些对你没帮助没价值的人际交往上呢?好了,半小时以后见。”
等了一会儿,没接收到对面的回答。 “陈嘉鱼,你听到了吗?”
她略略提高一分音量。 年长的陈嘉鱼闭上眼,呼吸有些急促起来:“念初,你就让我好好吃完这顿饭吧。”
沈念初的声音有一丝难以置信:“陈嘉鱼,你忘记你答应过我,每天八点前必须回家吗?”
“我记得,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你只需要告诉我,到底按不按我说的话去做。”
年长的陈嘉鱼沉默着。 沈念初明白了他的意思,突然笑了起来,“陈嘉鱼,鉴于你这次的表现让我很失望,我觉得我们还是暂时分开一段时间,你自己好好反省一下。”
“……” 此时此刻,年长的陈嘉鱼突然有种疲累、烦闷到了极点的感觉。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 什么都要听她的,不能这样,不能那样。 她说东,他就必须往东走,可以犹豫一秒,但不能超过两秒。 大到高考填报志愿,交什么朋友,小到和谁出去吃顿饭,超市里买哪款洗发水,都必须按照她的要求。 如果不按照她说的做,她就会拿出“分手”或是“低气压”这两样武器,而无论是为了什么原因争吵,她都不会放下她的骄傲,都是他先妥协,去低头道歉。 沟通同样失灵。 因为她永远是对的,永远正确。 她只是为了他好,为了他考虑,为了爱他。 或许,这是她对他的爱的表现,想让他百分之百的属于她。 可是,他已经把自己所能支配的99%都给她了,剩下那最后的百分之一,都不可以让他稍微保留一下吗? 他只能反复地告诉自己,你别太贪心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完美的。 你自己不完美,她也不例外。 而且,你既然选择了她,就要负起对她的责任来。你爱她,就应该接纳这样的她、包容和理解这样的她。 但此时此刻,听到沈念初这样说,他居然第一次生出了“先分开一段时间的话,或许也不是不能接受”的念头。 年长的陈嘉鱼用力的抿了抿唇,淡声地回,“好。”
电话那端的沈念初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我说好。”
年长的陈嘉鱼重复,“我们先暂时分开一段时间。”
…… 一个小时后。 雨下的愈发大了,整个城市像都能起涝了。 年长的陈嘉鱼撑着雨伞,回到了租住的公寓楼。 然而,他身后的电梯门还没合上,准备迈出去的腿就停住了。 沈念初正站在他的公寓门前,她的脸惨白惨白的,整个人在走道略显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脆弱。 年长的陈嘉鱼瞬间心跳一滞:“念初,雨下得这么大,你怎么来了?你来了多久?怎么不进去?”
“我在等你回来。”
沈念初抬起雪白的小脸,看着他。眼睛像刚哭过,红红的,眼睛周围也有泪痕,她哽咽的问,“陈嘉鱼,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年长的陈嘉鱼胸口发闷,深吸了口气,勉强让自己的心跳缓下来,“没有,你别乱想。”
“那你为什么要和我分开?”
“……是你自己说的。”
“那是我一时的气话,以前我一生气,你不是就会马上向我道歉的吗,为什么这次答应了?”
沈念初扑到年长的陈嘉鱼怀里,双手环住他,眼泪再次流了出来,“我只是太在乎你了而已,你不可以会离开我,否则我会死的……” …… …… 这段记忆结束了,陈嘉鱼继续往后走,也都是大同小异,充斥着他和沈念初两人零零碎碎大大小小的争吵、矛盾与和好。 “陈嘉鱼,你毕业论文写完了吗?怎么又看这种没用的闲书?你有没有为我们的未来考虑过?”
“你怎么老是和你妈妈打那么久的电话?”
“这件衣服我不喜欢,以后你不要再穿了。”
“为什么刚才回我的消息晚了几分钟,你在忙什么?”
“晚上八点前必须回去。”
“你在哪儿?真的吗?视频打开我看看。”
“以后每次出门超过半小时都要和我报备。我要随时知道你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和什么人在一起。”
“开完会记得给我回信息。”
“要我给你一点自由空间?可我是你女朋友,我在乎你才会这样。”
“陈嘉鱼,人要有压力才能更优秀,我想向我妈妈证明,我没有选错人。”
“你爱我吗?爱我就按照我的话去做。”
“既然你道歉了,那这次就算了。”
…… 顺着记忆的链条,陈嘉鱼一步步地向前走着,对于未来回忆也一点点的充实起来。这并非易事,因为这些回忆是夹杂着浓厚的情绪的,并且都是未来的他自己亲身经历过、体验过的,引得他自己的情绪也随之起伏。 然而对陈嘉鱼来说,这并不是一种好的体验。 毕竟,这些记忆多数都是让人压抑、烦闷和焦虑的,它们像是黑色的毒蛇,密布在世界的各个角落,以至于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了黑暗。 被咬上一口,只会带来一丝暗伤,但无数暗伤堆积在一起,最终便能致命。 随着它们越积越多,最终凝聚在一起,成了一条漆黑可怖的巨蛇,它昂起上半截,在那里扭动着,并张开了嘴,冲陈嘉鱼龇出雪亮的毒牙。 陈嘉鱼只能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自己,不被这些毒蛇般的情绪缠上。 而在回忆起这些后,他也并没有对沈念初产生什么怨恨。 一个人的控制欲,多半源于恐惧。 沈念初也是如此。 她害怕好不容易体验到的爱再次失去,所以才会想通过对陈嘉鱼的绝对支配以及占有,来保证自己在这份爱中的安全感,但她却不懂如何才是正确的表达爱的方式。 而那时的陈嘉鱼,也同样只是有着一腔热情,一开始尽力付出,但当他付出和消耗得越来越多,也试着去与沈念初沟通过,事态却依然没有改善,他便精疲力竭,爱不动了,但心底的责任感和负疚感却无时无刻不在谴责着他。本能让他想逃离,责任感又让他坚持,强烈矛盾的情感彼此疯狂的纠缠消耗,长期以往,最终给精神带来了无法承受的巨大压力。 …… 随后,下一段记忆亮了起来。 那是一个整体呈现着柔和的奶油色的房间,布置得简洁、温馨、大方和明亮,靠墙摆放着两个开放式的小书架,一个书架边是一张双人沙发,不远处还有另一张单人沙发,两张沙发斜对着。 年长的陈嘉鱼正坐在双人沙发上,而斜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则是坐着一个女孩。 她背对着他,看不见正脸,但一见到那个背影,陈嘉鱼就立即怔住了。 分明只是个背影,而且大部分身子还被沙发的靠背给遮挡住,发型也不一样了,但是他依旧能一眼认出来对方的身份。 是蔡佳怡。 之前的那些记忆都只是短暂的片段,并不连续,有些像是被剪辑过的电影画面,所以陈嘉鱼一直没明白,蔡佳怡究竟和未来的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关系。 直到现在,才终于得到了答案。 看着墙上贴着的“心理咨询师守则”,陈嘉鱼忍不住弯起了嘴角。他早该想到了,她这么喜欢心理学,又擅长察言观色,会选择这个作为工作一点也不奇怪。 他走到了蔡佳怡的对面,看向了她。 房间里开着暖气,应该是秋冬之类的季节,室内的温度很宜人,她现在穿的是一件奶白色的薄毛衣,下面是咖啡色的格纹紧身裤,搭配咖啡色小皮靴,小脸上还戴了一副精致复古的金边眼镜,根据陈嘉鱼对她的了解,这应该只是用作装饰的平光镜,却为她添了几分沉静与知性。 只是,尽管戴着眼镜,镜片后面,她那双眼角微微上挑的眸子,依然是时时刻刻带着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亲切的笑意,在顾盼之间,偶尔会带出一抹陈嘉鱼所熟悉的妩媚,灵动、狡黠的少女气息,似乎即便是最无情的时光,也未能将它们冲刷殆尽。 望着她的那双眼睛后,鼻头的酸涩猛然从陈嘉鱼的喉咙里蔓延上来。 看过了那么多,他才明白,她给予他的爱是多么难得。 而直到现在,他还不能确定,恢复了记忆便真的能找回她。 “我们聊聊吧,你是有什么烦恼吗?”
蔡佳怡看着年长的陈嘉鱼,她微微笑着,声音很轻地说。 看着她那双眼睛,年长的陈嘉鱼从中感受到了一种让人想要信赖和亲近的魔力,犹豫了会儿,不知不觉的,便磕磕巴巴地开始讲述他和沈念初的故事。 在他讲述的时候,蔡佳怡只是用一种温柔又平和的目光注视着他,很有耐心地倾听着,不时低下头,用笔在膝盖上的笔记本上做着记录,偶尔当陈嘉鱼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时,她会巧妙地提出几个问题,引导着他继续下去。 讲到了一半,年长的陈嘉鱼眼中竟然有些湿润了起来,他似是觉得作为男人,这样有些丢人,抬起大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低声道,“对不起,我先平复一下情绪再说……” 蔡佳怡注视着他,柔声地说:“这没什么可对不起的,为你的那些情绪寻找到一个合适的宣泄出口,比将它们压抑在心里的好。”
年长的陈嘉鱼平复了心情,继续讲了下去。 那些源于青春时期的懵懂萌动,那些也曾甜蜜欢乐的过去,那些矛盾与挣扎…… 听着听着,有那么几秒,蔡佳怡像是也逐渐沉浸在了里面,微微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