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夜色加深,倒悬楼越发的喧闹。 不久便已经人声鼎沸、座无虚席。 皇太孙兴致勃发,从坐下后,就不停的张望四周。 顶层的雅间,不仅可以欣赏到外面的灯火阑珊,还能俯瞰整个倒悬楼。 楼内是一个环形的构架,中间是一个直通屋檐、十角多边的超大天井,楼内的场景尽收眼里。 “书籍上说,前朝鼎盛之时,圣京人口一度有逾两百万之众,彻夜灯火通明,歌舞升平。可惜,本朝迄今,圣京才恢复了大半。”
皇太孙并没有一味的厚今薄古,缓缓道:“我有时会觉得爷爷对民生经济的管理还不够宽松,不只是宵禁,还有各地的行商往来,乃至国家间的贸易,都还有极大的潜力可以挖掘……” 闻言,余闲不由对皇太孙有些刮目相看。 原以为这就是一个贪玩懒散的中二少年,没想到思想觉悟上,比太子以及皇帝都更开明大胆。 或许,今后的国家交到他的手中,能迎来一段盛世也有可能…… “比如我曾听闻过,从前有许多西域诸国的美娇娘来圣京营生,素有肥马的美誉,可如今早已难觅踪影了……唉,可惜!”
皇太孙颇为遗憾。 余闲埋头吃饭,将刚刚的想法吐出脑袋。 雅间不大,除了皇太孙和余闲坐着,其他人都得站着吃饭。 皇太孙的眼珠子一转,叫项飞他们也一同坐下。 “小……公子,使不得。”
项飞受宠若惊。 “我让你坐便坐!”
皇太孙试图展现威严。 项飞等人只得挨在一块,坐在了桌边,内心感动得一塌糊涂。 皇太孙也没传闻的那么任性嘛,还是很体恤他们这些下属的。 余闲暗暗冷笑。 项飞他们还是没看懂皇太孙这个心机boy。 虽然皇太孙没有直言自己的计划,但余闲已经猜到了。 皇族府一个时辰的要求,皇太孙根本没当一回事,甚至都准备好了去隔壁的教坊司。 计划也很简单,先大家胡吃海喝一通,麻痹项飞他们,等到酒楼上演精彩的节目时,他趁天罗卫专注节目的时候溜之大吉。 小样,还太嫩了。 余闲可没想配合皇太孙的计划。 皇太孙去教坊司是犯了大忌,皇太孙自己受点责罚,而他和项飞他们,轻则挨板子,重则丢官职关禁闭。 罢了,等会提醒一下顾帆,让他拖住皇太孙,再让项飞等人时时跟着就是了。 苦活累活还是得顾帆来干,否则捎上他作甚。 吃喝了约半个时辰,倒悬楼内突然传出了靡靡之乐。 余闲倚栏往下一看,有几个歌姬在底层的水池边弹琴吹笛,铿镪顿挫,余响绕梁。 正欣赏着,突然一团红缎迎面袭来。 余闲本能的后仰了一下,就看见那团红缎精准的缠住了栏干。 不止他这边。 同时还有蓝绿蓝紫等颜色的布料从天井上方飘来,系住了天井的每一边。 余闲想起倒悬楼逢年过节,是有这么一段节目的。 于是,他的目光转移到了这些绸缎汇聚的中心点。 只见十名曼妙美艳的女子,犹如天女一般,踩着绸缎滑落下来。 身姿飘逸且平稳。 这十名女子身上的裙裳和脚下的绸缎都是同样的颜色,并且吟唱着优美动听的曲子。 一转眼,就有一名鲜红色装扮的歌姬飘到了余闲的面前,眉目含春,巧笑倩兮。 不过这歌姬注意到余闲穿着家丁服,便把目光移开了,转而在雅间里流转。 却发现里面只有皇太孙一人是锦衣华服,其他随从仆人也都一起坐在席间。 她的眼中闪过一缕困惑,但依旧保持职业微笑,将上半身穿过栏杆,举起了手中的酒壶。 皇太孙被迷得神魂颠倒,端起酒杯凑过去。 项飞却不识趣的横在了中间,面色冷峻。 刚刚开席前,项飞他们可是先尝过了每样酒菜,确认无恙后才肯让皇太孙动筷子。 “项飞,你闪开!”
皇太孙气急道。 顾帆劝解道:“公子,这也是没办法啊。”
皇太孙怒目而视。 “先让我代公子尝尝这玉酿吧。”
余闲端起了自己的酒杯,悬在这歌姬的面前。 歌姬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给余闲斟上。 结果,余闲直接将酒杯放回到桌上,一口都没尝:“这酒有些骚气,还是算了吧。”
“……”歌姬呆愣了片刻,旋即面露几分尴尬羞恼。 皇太孙却不敢对余闲发脾气,只能无奈作罢。 这时,天井之上,落下来一个吊台,一名须发皆白、儒雅清隽的老人站在上面。 “在下卢晔,代倒悬楼,给诸位贵人们贺中秋之喜了,欢迎诸位的莅临捧场。”
“这卢晔竟沦落至此。”
顾帆有些不屑。 余闲随口道:“这卢晔很有名吗?”
“在儒家圈子有些名声,但未必是好名声。”
顾帆可能是感激余闲的以德报怨,很耐心的解释道:“他是前朝末年最后一批的科举人,三岁识千字,五岁背百诗,七岁熟读圣人典籍,九岁精通赋诗作联,十一岁中童生,十三岁中秀才……” “然后十五岁中举人?”
皇太孙插嘴道。 顾帆:“十五岁考举人时,前朝灭亡。”
余闲和皇太孙:“时运不济啊!”
不过两人对视了一眼,又默契的改口:“逃过一劫啊!”
接着,顾帆把卢晔这跌宕起伏的人生大概说了一下。 前朝灭亡后,诸侯割据。 当时统治圣京的是姜国。 结果姜国不认可前朝的学历,卢晔愤而闭门苦学,时不时写一些针砭时事、怀念前朝的诗词,因此事没少关小黑屋。 熬啊等啊盼啊,终于,姜国被大景灭了,卢晔觉得自己迎来了新曙光,第一时间跑去投效大景朝廷。 大景倒是认可前朝的学历,奈何卢晔当时已是花甲之年,还只是个秀才身份。 而且杨吉查了他的底细,发现这货这几十年里开小号写小黄文谋生,就没搭理。 卢晔怀才不遇、悲愤欲绝,据说当场对杨吉撂下狠话:大景失卢晔,万古如长夜! 杨吉赠予他十根蜡烛以资鼓励。 “断了仕途念想后,卢晔只能替人写字题字营生,未曾想,他如今竟沦落到酒楼当席纠令官了。”
顾帆唏嘘道。 “靠本事谋生,不丢人。”
余闲道。 卢晔站在吊台之上,口若悬河,声音竟能传遍偌大的酒楼,显然起码有了儒家七品声辩境的修为。 “今日中秋佳节,赏灯喝酒之余,若无诗词助兴,岂不可惜?”
这是要玩行酒令的意思了。 其实刚穿越过来没几两天,余闲就幻想过在中秋节一群人吟诗作对的时候,出口成章,一鸣惊人。 但脑袋的文词库里,除了床前明月光是完整的,其他关于中秋月亮的诗词,依然只有经典的那几段。 靠这几段,博点名声总是够的。 但经历了这一连串的事件,余闲越发的遵循谨言慎语。 反正只要皇帝不作妖,自己当一个躺平的小侯爷已经够逍遥了。 又有黄历空间的加持,以及爹妈的庇护,自己费劲争虚名作甚。 而且,今晚他的身份,也不适合出风头…… 卢晔以酒楼、明月、中秋这三样作主旨,自己起了个头,就开始邀请周围的宾客作对。 有人对上之后,卢晔会点评一番,若是可以,就由这人指定下一个,下一个若是接不上就站在窗口向大家敬酒致意。 余闲本来只想当个安静的美少年,冷不丁的,隔壁传来了一阵似乎熟悉的声音:“天上落佳人,翩跹若惊鸿。”
酒楼里传出了一阵笑声和掌声。 卢晔抚须轻笑,“辞藻华丽,意境优美,傅公子果然文采出众、才思敏捷。”
傅锦年?! 这货居然正好坐在自己隔壁? 接着,隔壁还传出了许策和潘大春等人的叫嚷。 “傅兄大才,我等钦佩!”
“锦年,你啥时候也教教我作诗,就是夸姑娘的那种。”
敢情这些世家子们集体出来玩耍了。 但皇太孙在身边,余闲也没想去打招呼。 结果,当卢晔询问傅锦年要指定谁接上时,傅锦年好巧不巧点了隔壁! “好,请傅公子隔壁的贵客一展诗才。”
卢晔抬手示意红缎系住的那个雅间。 余闲看向了皇太孙。 皇太孙又看向了顾帆。 顾帆苦着脸道:“赋诗不是我的强项。”
“无缺,这个你行,你快给我出出主意。”
皇太孙催促道。 “要不你罚一杯算了吧。”
“那岂不是丢我黄……老黄家的面子!”
唉,终究还是我这孩子承担了所有。 余闲开始在有限的文学库里搜寻合适的。 这时,酒楼里响起了起哄声。 隔壁的傅锦年朗声道:“楼上的兄台,若是对不上,本公子愿意陪你对饮一杯如何?”
余闲目光闪烁了几下,突然对项飞道:“有纸笔吧?”
天罗卫出来办事需要随时写小报告,纸笔是必备的。 接过项飞递来的纸笔,余闲开始在纸上书写。 对诗一样得站在窗口,这里多是达官贵人,很有暴露的风险,还是写上去比较妥当。 顾帆在旁看了一下,首先是觉得这字迹太丑了,他的书童都比这好。 可是当看清楚余闲写下的那两段诗词,他顿时犹如石化般的呆住了。 当他再看向余闲的眼神,已然满是小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