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碧秀师太放在大殿之上后,秦泽没急着潜入梦境。 让其他弟子们守卫在大殿一圈后,几人凑在一块,研究着任务卷宗。 七天前桃溪村闹旱魃的那件任务。 据上面记载的详细资料,埋葬的死者居然是附近卫所的一个千户长! “夏恂,生前任职于云州卫,拥有武道六品的实力,在镇压长生教起义军的战役中殉职,死后尸体被送归老家桃溪村安葬,结果在头七之后的第二天,有村民发现夏恂的坟头渗出了水液,不过当时没人在意……” 看到这里的时候,余闲忍不住问道:“修行者化作的旱魃,是不是特别厉害?”
“看修行的学派而定。”
余苏苏解释道:“如果死者生前修的是法家或者儒家,那即便化作旱魃,攻击力也不会太强。最棘手的,反而是修行武道的,原因你大概能理解。”
余闲轻轻点头。 武道修行者,主修的是身体。 死后化作僵尸旱魃,丧失了意志,单纯靠身体行动,那么生前修行武道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 “不过这只针对旱魃的初级形态。”
正阳真人接过话茬,补充道:“如果死者生前修的是其他学派,化作旱魃之后,虽然一开始的攻击力很普通,但如果让旱魃开了灵智,那么他们生前修行的实力依旧会体现出来。”
“比如生前修行法家或者儒家的旱魃,一旦开启了灵智,他们就会像活的修行者一样,使用口技或术法直接攻击人的精神,加之习性凶残阴毒,危害反而更大。”
“还有道教、佛门和天地会,一样如此,当年我曾追杀一只旱魃王,生前就是一名地师,不仅通晓五行之术,还掌握了光暗法则,堪称险象环生。”
余闲暗暗心悸。 直到走出圣京,他才了解到除了八大学派,天下间还有这么恐怖的“族群”。 难怪乱世中,道教这么吃香了,要是任由旱魃野蛮生长,不知道要死伤多少人命。 而道教,应该是所有学派中最能克制僵硬旱魃的,这些报酬拿得理所应当,合情合理。 “总之,旱魃这东西,越早消灭越好。”
余苏苏的手指尖又点了点卷宗,“当时我们得知这只旱魃生前是六品境的武者时,就意识到比较棘手,所以由碧荷师叔亲自率队去斩杀。”
“但为何斩杀此獠之后,会导致她们三人出现那样的癔症,却是闻所未闻……尤其现在居然还殃及了师父。”
秦泽也看完了卷宗,沉吟道:“碧秀师太没有参与斩杀那只旱魃,却也变成了这样,这或许能说明一件事。”
“何事?”
“她们几人,都被某种东西或者力量,激发出了内心的邪念。”
秦泽看了眼余闲。 余闲也是这么认为,于是又问余苏苏:“姐,你师父和碧荷师太她们,最近有没有接触过什么诡异的事物?”
余苏苏回忆了一下,轻轻摇头。 “那碧荷师太她们斩杀旱魃之后,除了报酬,还有带回来什么吗?”
余闲追问道。 余苏苏怔了怔。 这时,一个年长的道姑忽然道:“碧荷师姐斩杀了那旱魃之后,似乎还寻获了那旱魃生前的佩刀。”
余闲心里一动,忙道:“那佩刀呢?”
那年长的道姑却摇摇头:“碧荷师姐也只是跟我提了一嘴,说那佩刀也算是一件法器,但她用不惯,就留起来,准备找机会兜售了。事发后,我曾去过碧荷师姐的房里整理东西,却是没发现那一把佩刀。”
“佩刀还能长了腿自己跑了?”
余苏苏皱眉道。 “如果那佩刀里,本就蕴含着特殊的意念,那确实有可能自行移动。”
秦泽寒声道,又看了眼余闲。 余闲的背部一紧,感受着背负着太斗剑。 根据老舅的见识和推测,这太斗剑里除了圣人的意念,似乎还蕴藏着其他的意念,以至于时不时冒出来鬼叫一下,甚至刚刚还自行出鞘斩灭了那一缕邪念! “你的意思是,那佩刀潜藏在梵清静斋里,刚刚出现在大殿里,正好被碧秀师妹寻获,以至于激发出了碧秀师妹内心的邪念?”
正阳真人举一反三。 “大体是这样了。”
秦泽道。 余闲也想起了典籍里关于法器的一段科普。 这世间的法器,比如他手里的明断尺、太斗剑,分别被法夫子和道夫子使用过,留存了他们的意念。 这两位圣人的意念,自然无可挑剔,甚至纯洁无瑕。 同理,如果一些妖邪之人,用过一些法器,他们的意念留存在法器里,那就不是好事了。 说白了,就是带有邪念的法器,被称为邪器。 如果落到其他人的手里,哪怕本来是忠厚纯良的人,也会被这种邪器激发出内心的邪念! “那把佩刀,看来大概率是邪器了,因此激发出了碧荷她们内心的邪念。”
正阳真人沉声道。 末了,他还掩耳盗铃般的补了一句:“难怪,我就说碧秀师妹怎么会说出那些胡话,原来都是被邪物蒙蔽了心志。”
余闲、秦泽和余苏苏,还有孙行甲、明闰,都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正阳真人。 你不用解释,我们也不会直说那些胡话是碧秀师太的心里话。 “咳咳,当务之急,得尽快找到那把邪刀!否则恐怕还得有更多遭殃!”
正阳真人一脸的正气凛然,但他刚准备行动,又迟疑的看了眼昏迷不醒的碧秀师太。 “我来解决她内心的邪念吧。”
秦泽主动请缨。 “那就有劳你了。”
正阳真人拱拱手,就领着明闰和孙行甲开始在斋里搜寻。 “无缺,你助我一臂之力。”
秦泽对余闲说道:“刚刚一口气解决那三人梦境里的邪念,耗费了我太多的意念,碧秀师太的邪念想必很强盛,光我一个人不保险。”
余闲点点头。 由余苏苏给他们当护卫,秦泽就施展诡道的梦魇之术,以元神潜入进碧秀师太的梦境里。 余闲则盘腿坐着,取出那一只机关梦魇兽放在怀里,在冥想状态中,幻想自己骑着机关梦魇兽,来到梵清静斋的山头,一跃跳了下去! 轰然一声。 他的元神出窍了。 紧接着,他就骑着机关梦魇兽,钻进了碧秀师太的脑袋里。 …… 画面切换。 熟悉的北国风光。 熟悉的万里雪飘。 熟悉的荒人圣殿。 余闲骑着机关梦魇兽,慢悠悠的来到了悬崖边。 彼时,秦泽已经伫立在那了,遥望着山脚下的风景。 “碧秀师太的梦境,怎么会是这里?”
余闲和老舅并肩之后,也探头往下观望。 然而山脚下尽是大片的雪林,加之夜色浓重,什么都看不见。 “可能在她心里面,对这里的执念比较深吧。”
秦泽莞尔道。 余闲乜了眼老舅:“你是不是想说她还在惦记着你?”
“这可能性不小喔,当年碧秀师太临走时,看我的眼神,那叫一个含情脉脉。”
秦泽一挑眉头,颇为傲娇的抬起头。 余闲正想八卦一下老舅和碧秀师太的桃色往事,突然秦泽指了一下山脚下,颔首道:“他们来了。”
余闲顺势看去,聚精会神,果然发现了雪林边缘,出现了几个人影,正好月光落在了他们的头上。 “他们组团来荒人圣殿盗取什么东西?”
余闲问道。 “未来经。”
秦泽道:“一本能预见未来的经文。”
“这是什么神功秘籍?”
“谈不上是神功秘籍,就是罗里吧嗦的道经,反正我看过,看得云里雾里的,但被天下道教视作无上经文。”
秦泽简略讲述道:“荒人圣殿里的石壁文字,镌刻的是关于对未来的预测,很多都应验了,据说更多的内容,都藏在那本《未来经》里,谁能看懂那本经文,就能拥有掌控未来之法。”
余闲听得不明觉厉:“这么厉害的经文,能不能让我瞅瞅?”
“可以啊,等会他们潜入圣殿里的时候,我看看能不能顺便带你过去看一下。”
秦泽很爽快的答应了。 余闲看着那一行人开始攀爬山路,闲来无事,又问道:“既然有这本未来经,那是不是还有过去经和现在经?”
“过去经是有的,据说供奉在圣人高地上的圣殿里。”
秦泽道:“圣人高地上的那座圣殿,也就是被大景认为是正统的正殿里,石壁上镌刻的内容,是关于上古时期的记录。这些记录就来源于那本《过去经》里。”
关于这两座圣殿,余闲之前就好奇过,为何大景官方只承认圣人高地上的圣殿是正统,却把远北荒人的圣殿认为是异端。 后来通过查典籍、问二叔,以及自己的脑补,余闲大概明白了。 这人啊,往往是容易相信过去发生的事情,因为那是真实存在的。 比如古代的文明,一代代传下来,证据确凿,事实清楚,那大家自然是相信的。 而且大家还能以过去的文明为基础,发展出更先进的文明,实现薪火相传。 像圣人高地上的那座圣殿石壁上,镌刻的是上一轮的文明,写到了大秦王朝为止,其中更有诸子千家等学派的记录。 这一轮的人类文明,就是依靠这些记录,将各大学派发扬光大,所以,大家才会把那座圣殿认为是千真万确的正统。 因而,才会有考古这一门职业。 但总没有听说过“考未来”这门职业吧。 谁要是说自己预知了未来,铁定会被认为是招摇撞骗的神棍。 因此,远北的这座圣殿才会被世人质疑和遗弃。 或许余闲背后的这座圣殿石壁上,有些对未来的预测已经被应验了,但是以皇帝为首的朝廷也是不承认的。 这关乎统治的稳定。 因为皇帝们都觉得自己的王朝会千秋万代、绵绵不绝。 你要是跑去跟皇帝说,远北圣殿的石壁上说本朝只延续百年,皇帝保准赏你一百个大逼兜,外加砍头抄家大礼包。 大概是基于这方面的考虑,不管天底下的皇帝们有多少相信远北圣殿对未来的预测,但嘴上肯定是要把远北圣殿认定为异端的。 “至于《现在经》,我之前曾听这里的大祭司提过,好像真的存在,甚至可能天底下还藏着一座关于现在的圣殿,但至今没有实质性的线索。”
秦泽随口道。 余闲的神情一度诡异了起来。 他想起了黄历空间里的那座圣殿。 并且萌生了一个细思极恐的猜测。 “该不会……” 不容余闲多想,耳边的脚步声近了。 梦魇状态中,只要余闲和秦泽不主动现身,梦境里的人是看不见他们的。 他们也没回避,等着那一行人偷溜到了圣殿门口的大平台上。 这时,余闲终于看清了他们。 一共五个人,三男两女,身上裹着棉衣,都戴着道士发簪。 其中四个人,余闲都认得,分别是年轻时的赤霞真人、正阳真人,碧秀师太和碧荷师太! 至于剩余的那个男子,不认识,但看到这人的眉眼,余闲又觉得有些眼熟。 “还有一个是谁?”
余闲指着那个男子。 秦泽:“大景皇帝的第四子,当朝四皇子,洪希靖。”
余闲一咧嘴。 难怪觉得眼熟了,这丑陋的眉眼,不就是天元皇帝的翻版嘛! “他当年怎么也跑来这了?还和赤霞真人他们一块?”
“你难道没听说过,这位四皇子崇信道教嘛。”
“……略有耳闻。”
余闲从未和洪希靖打过照面,应该是在他幼时,这位四皇子就去了封地建藩,圣京里关于他的传闻不多,最鲜明的特征,就是崇信道教方术。 因此有传闻,洪希靖在天元皇帝给自己选择封地的时候,主动请求,希望把他的封地放在道教最昌盛的云州附近。 云州是龙兴之地,不可能给皇子建藩,于是皇帝就选了东海国曾经的国都,海州,给四皇子当封地。 于是乎,四皇子的封号就是海王了……还好,这年头的海王还是纯洁无瑕的词语。 “事实上,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了这家伙是当朝四皇子,当年他只说自己是赤霞、正阳的师兄弟。”
秦泽盯着海王洪希靖,道:“前不久,在珍妃的梦境里收拾完那只梦魇兽,我准备离开时,珍妃特别提了一句,说十五年前,皇帝得知四皇子偷偷离开封地前往远北圣殿,大发雷霆,把人召回来狠狠斥责了一番。”
“珍妃那时已经侍奉在皇帝的身边了,因此才知道了这件事情,她担心四皇子跑去远北圣殿捣乱,却又没法深查下去,于是询问我十五年前是否有一伙人潜入圣殿里,我仔细一回想,就对上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