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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总旗黄祖德,坐在帐门口,将一块貂皮铺在长条形的木板上。
皮子已经由关内的匠人们完成了鞣制、钉板和晾晒。 动物油脂被完全清除,内里皮层薄软又平整,外裘的毫毛则在冬阳的映照下,散发着银蓝色的奇幻光泽。 黄祖德,就是此行护卫郑海珠的“保镖队”队长,但除了警戒安全和在本子上速记战场得失外,他还被郑夫人差遣了一个活计——用绣春刀削兽皮。 绣春刀乃锦衣卫的吃饭家伙,黄祖德原本想来,切几块皮子,还不是小菜一碟。 未曾料到,夫人的要求忒高了,不是单单掐头去尾切四肢就完事了,必须切得像城墙砖头那么平整。 绣春刀虽然锋利,毕竟有两尺来长,夫人又不许他踩着毛皮,黄祖德只得岔腿坐在地上,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控制刀锋,左手摁着皮草,调整下刀的那侧对准木板的边缘,右手执刀,凭着巧力快速地划下去,才能不仅切掉小兽头尾与四肢,而且保证皮子成为一个规整的长方形。 “祖德辛苦了,”郑海珠走过来,温言道,“这次出来得急,没带上趁手的半轮刀。”半轮刀,便是后世匠人也用的裘皮刀,长得像银杏叶,又如小半个车轱辘。晚明遇上小冰河期,就算南直隶的松江,秋冬季节里,小康以上的人家,对裘皮马甲和围领都有需求,郑海珠当年刚刚招募范裁缝父女时,就看他们用半轮刀切过狐狸皮子。 黄祖德忙恭敬地站起来:“还好还好,这貂子比灰鼠大些,切起来也便宜几分。”
郑海珠将手里的一领大袄子交给跟在身边的晋商公子常仲莘,接过貂皮,比划道:“在皮领子上缝一条边,结上布纽,就能和袄子的扣襻连在一处,骑快马都掉不下来。若觉得热,解开脱下也快得很。”
常仲莘点点头,又展开大袄,顺着阳光观赏。 与他在京师至山西一带常见的裘皮袄子不同,二十来张缝在一起的灰鼠皮,反而成了衣服的里子,外罩青黑底色、芦叶黄蕃莲纹样的棉布。 山西在明代,本也是织染大省,晋商常仲莘却觉得,郑夫人缝制裘衣用的这种松江棉布,不仅织法紧密、染花富贵,而且上浆工艺做得十分细致,布的质地并不硬,表面却挺刮有型。 果然,郑海珠与他道:“北地苦寒的时节比江南长,又缺水,况且这袄子里还衬了兽毛,所以这样的御寒衣袍,不必浣洗,每岁新雪的时候拿出来,用雪搓一遍,太阳下晒透即可。灰鼠毛也好,狐狸毛和貂子毛也好,做了里子,不但更加保暖,还不易脏污。”
常仲莘虽是个替家族跑买卖的二代,自幼也是像像样样地读过私塾,此际连忙文邹邹地拍马屁道:“孔老夫子有言,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其实晚辈想来,吃穿住行皆是如此,北地不缺皮货,这样的布面裘袄或者袍子,宣大和蓟镇的官宦富豪人家,必会喜欢。”
“不但如此,”郑海珠抚摸着柔顺漂亮的貂毛道,“我与你们一直说起的罗刹人,他们的皇帝和贵胄们,也对奢靡的玩意儿孜孜以求,但他们既不懂养棉花和织染出这样好看的布,又不会鞣制和缝纫兽皮子,所以,我们的商贾,除了红茶,尽可以把手艺上乘的皮货,也卖给罗刹人。”
她想一想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一部分通过林丹汗帐下的蒙古人,也可以。咱们得让蒙古人也参与到商路中,分一些甜头,他们才有可能既不让后金鞑子来造孽,也不许罗刹人的哥萨克骑兵闯进来占地盘。”
常仲莘道:“晚辈明白。若大宁镇能如夫人建言的复建,城池便也可像张家口或者辽东的抚顺那样,成为商贾云集之地。晚辈这一路,一直在琢磨夫人指点的‘票号’事宜。咱们常家,必借着走镖的些许底气,先张罗银子到大宁,放给头一拨来探路的小商小贩。”
郑海珠赞许地点头:“那些买卖已经做高了的晋商大家,不缺人,更不缺本钱,还对你们常家得了万岁爷和我的差遣,心里不得劲儿。让他们留在张家口吃老本吧,咱们要做的,是将刚开始跑码头的晋人吸引过来,立好一个新山头。仲莘,你们常家在大宁发达了,可别忘了孝敬马将军。”
常仲莘慨然道:“那是一定的,若无将士们镇守,商贾们哪敢过来。”
郑海珠笑笑,瞥一眼自己的临时保镖头子黄祖德,作了对自己人的不加避讳的口吻,半开玩笑半认真道:“祖德若也想出来干一番天地,留在马将军麾下,领参谋长一职,不屈才。不打仗的时候,还能与常公子共谋大宁镇互市的诸般事宜,岂非顺溜得很?”
黄祖德心中一喜。 锦衣卫听起来唬人,乃天子亲卫,其实天子还有太监那伙真正的家奴,就算指挥使骆思恭和北镇抚司都督刘侨,不也得常看东厂的脸色么,遑论自己这个连百户都还没升上的小人物。平日里抓人或抄家,捞点油水,也得先交给上头的卫官。 还不如来关外这样的新地界闯闯。 瞧那小马将军,不但对手下兄弟仁义,与夫人的交情也厚,算得御前有人的武将,值得一投。 黄祖德遂十二分地笃诚道:“若得夫人这般安置,卑职求之不得。”
…… 车队终于进入蒙古察哈尔部的核心控制区,离察汗浩特城还有不到百公里。 荷卓下令蒙古侍卫们引着大部人马来到山崖下一座黄教寺庙,做最后的休整,并命快马先去王城禀报林丹汗和苏泰大福晋。 郑海珠也完成了那件松江布与灰鼠皮、貂子皮缝制成的裘袄。 “满将军,你吃完了,把这件袄子,送去可敦嬷嬷那里。”
斜阳下,郑海珠穿过寺庙前雪原上的一处处炊饭热气,找到正在和手下兄弟烤兔子吃的满桂。 满桂把啃了一半的兔腿塞给身边小兵,在棉甲上抹了抹手,就要过来接。 再一看郑夫人手中那包袱皮,乃质地上乘的绸子,瞧着比张家口富户家小姐穿的裙子还金贵,忙又把手缩了回来,抓一把雪,仔细搓一遍手掌。 “莫脏了这样贵的绸子,”满桂道,“不吃兔子了,咱现在就去送,天再黑了,不妥。”
正在给另一个兔子开膛的宣镇兵,咧嘴道:“天黑才好咧,头儿就和那可敦嬷嬷直接入了洞房呗。这喇嘛庙修得挺像那么回事,比咱的破帐篷好多了。”
“你个瓜娃子,胡说什么,老子烤了你!”
满桂一脚踹向那小兵。
却显然收着劲道,那小兵轻松躲开,嬉笑道:“将军饶命,小的给你……们,倒尿盆子赔罪。”郑海珠一路来已看出,满桂上阵杀敌前,对手下的二十来个宣大兵严厉如煞神,平日里却是打成一片、当作手足般,并无架子。 她于是也挂了凑趣之色,一面将包袱递给满桂,一面问小兵:“你们的头儿,看上那可敦嬷嬷了?”
小兵也喜欢郑夫人平易随和的作派,越发绘声绘色道:“头儿看不看得上那婆娘,咱不晓得,那婆娘,应是有几分那个意思了,要不然,为啥这几日,都给咱们送酥油来?小的去问了几个川蛮子,他们可没有。”
“住嘴,”满桂作势又要踹他,“不许一口一个婆娘的,那婆娘汉话很好,若听到咱们这般无礼,回头发脾气,耽误夫人的正事。”
郑海珠抿抿嘴,道声“你们继续吃兔子吧,满将军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