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建国时就设立了流放之刑,由刑部的公人负责押送,他们不乘坐任何交通工具,只靠着两条腿,把犯人一路从京城押送到服刑地。 贾蓉服的苦役是去榆林驻军军营里做一些喂马、劈柴、浆洗和打扫茅厕的活,俗称“军奴”,军奴们若是行逃跑之举,任何兵士都可以将其直接授首。 贾琏一大早就起来起来了,拿着五十两的银子和两张五百两的银票,以及两套棉衣和两双棉鞋,守在刑部大牢的门口。 贾蓉在宗正寺的天牢里招供后就被转押到了刑部的大牢。 刑部大牢外。 贾琏正坐在茶摊上有滋有味的嘬着茶,时不时的往嘴里丢几颗瓜子,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的看着不远处勾栏瓦舍里的,坐在门口梳洗的妓子们。 过了一会儿,贴身小厮兴儿叫道:“二爷,二爷,出来了!”
只见贾蓉披枷带锁,身上穿着囚衣,披散着头发,一脸的血污,在四个公人的推搡下出了刑部大牢的大门。 贾琏扔下手中的瓜子,快步走上前,贾蓉见贾琏过来,呜呜的哭道:“琏二叔,救侄儿一救。”
贾琏对那几个公人拱手道:“几位上下,烦请旁边一叙。”
公人们虽然不知道贾琏是谁,但听犯人喊“琏二叔”,想来应该是贾家的某个公子哥。 为首的那个公人把身上的行李放下来,把手中齐眉的水火棍扔给同伴,跟着贾琏来到旁边的巷子里。 贾琏拱手道:“上下,在下乃是荣国府一等将军之子贾琏,奉我家太夫人之命,有几句话想跟上下说。”
“原来是琏爷当面,失敬失敬,不知道贵府的太夫人有何指教?”
贾琏从怀里掏出装着五十两银子的钱袋递给那公人,笑道:“上下押送的那犯人是原宁国府的世子,虽然犯了事,但判的是十年苦役,早晚是要回来的。”
那公人接过钱袋,上下抛了抛,对这个份量很是满意,笑道:“琏爷放心,小人们知道该怎么做,一定会把贵府的公子平平安安的送到榆林府。”
“不瞒上下,我们家在榆林府有些熟人,我家太夫人昨天已经命人快马加鞭去了榆林府,如果犯人平安抵达才会回来复命,我家太夫人还说了,几位送完人后再到府里来领赏。”
其实这话就是变相的威胁了,大梁的这些押送公人是最苦逼的,一言不合就要押着犯人走几百上千里地,去的时候还不能坐船骑马,只能徒步,一躺下来腿都走细了,风餐露宿,披星戴月,心里没有怨气还有鬼了,所以怎么可能对被押送的犯人有好脸色。 一些背后站着人或者愿意使银子的的犯人还好,公人们不敢妄动,咬着牙也得老老实实的把犯人送到目的地去。 要是那些没有人还没使银子的犯人可就惨了,保不齐在路上突然就落崖、落水、病死了,被豺狼虎豹吃了,被强盗土匪杀了的也大有人在。 这个时候押送的公人们只能悻悻的回来,在上官面前抱怨一句“犯人企图逃跑”或者“犯人出了意外”之类的话,赔点笑脸,说些好话,最多再送一些东西,上官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此事揭过去了,省走了几百上千里路。 流放之路对于犯人们来说要遭一路的罪,押送的公人们同样受苦,轻一点的折磨折磨犯人出出气,重一点的制造个意外弄死犯人也比比皆是。 古来冤枉者,尽在路途边。 一些犯人被流放时,家里的亲人往往砸锅卖铁也要凑些银钱来贿赂这些押送的公人,美名曰“路费”,这样自己的亲人就不会莫名其妙的死在路上了。 那为首的公人也不在意,这种话他又不是第一次听到,点点头道:“请贵府的太夫人放心,小人们一定用心。”
贾琏指着对面的酒楼道:“楼上已经为各位准备好了酒菜,几位不妨去用一些,我和我这个侄子想说几句话。”
那为首的公人点点头,让同伴给贾蓉拆了枷锁,几个人去酒楼胡吃海喝去了。 贾琏把贾蓉带到另一家酒楼,吩咐小二把好酒好菜都拿上来,并让他们准备沐浴的热水,那小二连忙去了。 “二叔,现在府里是什么情况?”
贾琏道:“你那一脉的爵位被废了,现在承爵的是瑜哥儿,圣上给他另起炉灶,封他做了三等宣威将军,宁国府的一应资产也全归他所有。”
贾蓉怒目圆睁,大吼道:“凭什么,凭什么!”
说着就要往外走,贾琏冷笑道:“蓉哥儿,那是圣上的旨意,你要是想现在就死,尽管回去找他。”
贾蓉的身子晃了晃,到底没有再往前走一步。 贾琏继续道:“你平心而论,这件事是瑜哥儿造成的吗?因为你,尤氏也被剥夺了诰命,贬为庶民,被老太太赶出府去了,蓉哥儿,要我说,这全是你自作自受,怪不得任何人。”
贾蓉扭头流泪道:“敬老爷怎么说?”
“敬老爷让瑜哥儿一定要恢复祖上的荣光,还说等你十年后回来了,给你安排好,让你这一脉有个后。”
贾蓉没站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哭道:“爷爷,我才是您的孙子啊,您为什么把爵位传给一个外人呐。”
贾琏起身喝道:“糊涂,你那一脉的爵位已经废了,哪是什么传给外人!”
这时传菜的小厮们上来了,绕过坐在门口的贾蓉,大鱼大肉摆了一桌子,这种事他们见的太多,低着头出去了。 贾琏从怀里掏出两张五百两的银票拍在桌子上,冷声道:“这是一千两银票,其中五百两是老太太给的,剩下那的五百两是你口中外人给的,蓉哥儿,我还是那句话,这件事全是你咎由自取,弑父大罪,圣上没把你砍了你就谢天谢地吧,我要是你,就拿了银票,吃饱喝足洗个澡上路,老老实实的服完十年的苦役,回来照样娶妻生子,你要是想不明白,任何人都救不了你,蓉哥儿,言尽于此,多说无益,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吧。”
贾琏说完,坐回椅子上,自斟自酌起来,贾蓉呆呆的坐在地上,目光涣散,贾琏一壶酒都快喝完了他才从地上爬起来,一言不发的坐在椅子上开始埋头大吃。 “这才对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人一死可就什么都没有了,瑜哥儿是个心善的,他自己都说和你无冤无仇,等你回来后他一定不会亏待你。”
贾蓉不说话,抓起一只烧鸡使劲的往嘴里塞,眼泪和油水糊了一脸,非常的狼狈,贾琏叹了口气,给他斟了一碗酒。 一桌子的大鱼大肉被贾蓉狼吞虎咽吃了个七七八八,吃完饭他一抹嘴,对兴儿道:“伺候本大爷沐浴更衣。”
兴儿看向贾琏,贾琏点了点头,沐浴完后贾蓉换上了新的棉衣棉鞋,四个公人给他重新带上枷锁,押着他出了城。 贾琏看着他的背影,啧啧赞道:“真是虎死不倒架,都这个份上了,还能保持几分大户人家公子哥的风采。”
城门外,吃饱喝足的贾蓉开始鬼哭狼嚎起来,其声音之凄惨令往来的行人纷纷皱眉,一些人直接张口问候了起来。 贾琏回到宁国府,把停放一夜的尸首装进楠木棺材,用马车拉到城外。 大梁更多的丧葬方式还是土葬,不过因为贾珍犯了事,圣上不允许操办白事和祭拜,贾母便让贾琏把贾珍的尸首给火化了,装进棺材里送回金陵的祖坟。 火葬场多设在佛教的寺院中,由寺内的僧人来操办。 看着贾珍的尸体被熊熊烈火吞噬,贾琏在心里默默道:“一路走好,我会替你照顾好尤二姐的。”
与僧人约定小年后来取骨灰,贾琏缴纳了火工费,拍马回到了荣国府。 荣禧堂。 贾琏禀告道:“老太太,蓉哥儿已经出城了,吃饱喝足后沐浴换了新衣服,族长也已经火化了。”
贾母流下眼泪,打发琉璃找个地方给贾珍烧送点纸钱。 宁国府这父子俩自此落下帷幕,即便十年后贾蓉侥幸活着回来,也不过是成了一个仰人鼻息的废物,不足为虑。 贾琏出了荣禧堂,直接去找贾瑜。 入尘院。 贾瑜正在待客,来的是陈淳和刘循。 “仲卿,怎么好端端的就承袭了爵位?”
陈淳关切的问道,如此一来贾瑜就于文一道彻底分道扬镳了,一如之前的上官文渊。 贾瑜道:“这是圣上的恩赐,圣上说了,允许我以勋贵之身参与接下来的春闱,不过考完后就要弃文从武了。”
刘循笑道:“彦章,仲卿本来就是那宁国府的嫡系子弟,承袭祖业也无可厚非,我老刘也算有了一个做将军的兄弟,仲卿,以后我要是被人欺负了,你可得替我出头。”
贾瑜摊摊手道:“没说的,只要你不是欺负别人,我肯定帮你。”
见贾琏进来,贾瑜给陈淳和刘循介绍道:“这位是荣国府的世子贾琏。”
众人见了礼,贾琏把贾瑜拉到一边,轻声道:“贾蓉已经被押去榆林府了,贾珍也已经火化了。”
贾瑜点了点头,见贾琏有些欲言又止,道:“二哥,有话尽管说就是。”
贾琏咳嗽一声,见四下无人,才小声道:“二弟,你把那尤二姐藏哪去了?”
贾瑜皱眉道:“二哥说的这是哪里话,我藏那种妇人做甚,你莫不是想收那个妇人?”
“也不是,主要是我答应过贾珍照顾她们娘三个的。”
贾瑜无奈道:“二哥,这种妇人你若是收了,你有没有想过老太太和二嫂子她们知道了会怎么样?听我一句劝,不要去招惹那娘三个,那娘三个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特别是那个尤老娘,她先劝尤二姐跟贾珍睡,贾珍死了又劝她跟贾蓉睡,贾蓉被流放了,她昨天又把尤二姐往我身上推,这种老狐狸你搞得定?”
贾琏踌躇了一会,小声道:“二弟,我是真的喜欢那尤二姐...” 贾瑜扶额道:“二哥,你和二嫂子多次帮我,我实在不愿意看你误入歧途,这种女人早早晚晚会害了你,我只能跟你说,昨天我已经把她们娘三个赶出去了,她们去哪我是真的不知道。”
见贾琏转身欲走,贾瑜拉住他道:“二哥,你若是实在想收那个妇人,最好先把她那个母亲一刀给杀了,有这种老狐狸在幕后操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到时候老太太和二嫂子知道了肯定会恼你。”
贾琏大惊道:“怎么能杀人?”
“那你就不要去碰她们,天涯何处无芳草?”
贾琏苦道:“二弟,你不知道你二嫂子,她...唉。”
贾琏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