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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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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元年,隆冬。  帝国的神经中枢,长安城。  日薄西山,天色欲晚。  一阵北风吹来,洁白细碎的雪花开始从云端奔赴人间,它们落在宽阔平坦的大街上、落在巍峨耸立的城墙上、落在栉次鳞比的楼阁上、也落在了人们的肩膀上。  和文武百官在西苑给上个月龙御归天的天启帝定下庙号和谥号后,年近四旬,看起来却和二十岁青年一样风华正茂,一样朝气蓬勃的贾瑜再三整理好身上的土黄色呢子军服,在二十多名亲卫的前呼后拥下,撑着油纸伞走进了漫天的风雪之中。  关于天启帝的真正死因,报纸上面并未曾说明,只用“勤于政事,忧思成疾”给一笔带过了,为的是在青史上留下一个“明君”的美名,实则是因为酒色无度,热衷沉溺于一晌的贪欢,长年累月服用虎狼之药而造成的暴毙,幸好陈贤不曾辱没了他名字中的“贤”字,在位期间轻徭薄赋、与民生息、任人唯贤、整顿官场、完善律法、发展经济,数次大规模裁撤多余的冗兵、冗官、冗吏、冗费,减轻百姓的负担,重用以贾瑜、房瑄、蒋靖、陈淳等人为首的改革派,采纳、推广、督促了一项又一项利在当代,功在千秋的惠民政策,让大梁的国力持续处于稳步上升的状态,民众素质与识字率日益增高,犯罪率则日益减少,国内一派欣欣向荣的大好景象,缔造了流芳百世的“天启之治”,为接下来光耀千古的“永乐盛世”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纵使私德有亏,比如说他将秦美人(系景文帝生前最宠爱的嫔妃)的亲妹妹召进了宫中,堂而皇之的和他老子做起了连襟,但在人无完人的前提下,他无愧于全天下的百姓,故而永乐帝在贾瑜的建议下为其上庙号“仁”,“如天好生曰仁,慈民爱物曰仁”,谥“敬天体道纯诚至德弘文钦武章圣达孝昭皇帝”,史称“梁仁宗”,葬于献陵,是为陈氏政权的第五位皇帝。  在驾崩之前,他任命贾瑜为首席顾命大臣,经过快二十年的朝夕相处,他发自肺腑的坚信彼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贾瑜并不是鹰视狼顾,心怀不臣之辈,赐下了一根号称可以“上打昏君,下斩奸臣”的龙头权杖,祈求他保住他们陈氏三代先帝们历尽千辛万苦方才打下来的万里江山。  他又给合法继承大统的陈炽起了帝号兼年号,曰“永乐”,并下达了后事一切从简,勿要奢靡,不禁声乐歌舞与婚丧嫁娶的遗诏,这才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公爷,今天实在是太冷了,您还是坐轿子回去吧,出门前夫人千叮咛万嘱咐,您的风寒还没有好,可不能再冻着了。”

汤盛(汤千户的儿子,现任警卫团的团长)苦口婆心的劝道,他同样是一身笔挺的土黄色呢子军服,头上戴着大盖帽,脚上穿着一双锃亮的及膝黑色军靴,一对肩章上的两杠三星意味着他是一名上校,而贾瑜的一对肩章上则各绣着一个金色枝叶和五颗金星,说明他是一名五星上将。  警卫团满员编制一千五百人,无一不是武艺高强、忠心耿耿且战斗经验丰富之辈,随便拉一个出来放到其它部队中做个连长都绰绰有余,成员们待遇极其丰厚,军衔最低的都是少尉,月薪最低都是十两银子,是两百多万将士所艳羡的对象,负责保护贾瑜以及其家人的生命财产安全,少部分日常贴身侍卫,大部分则驻扎在长安城外五里处的军营里随时待命,是为贾瑜的私人卫队,除了他、林黛玉、嫡长子贾萌,正常情况下不接受任何人的调度。  对军队的改革从天启八年就如火如荼的开始了,首当其冲的便是被后世一百多个国家沿用长达数百年之久的“军衔制”,举个例子,正牌军授“中尉”衔,称“排长”、提辖使授“上尉”衔,称“连长”,如此种种,这里不做赘述,做为大梁两百多万将士心目中永远的战神,为了彰显他为大梁江山社稷所创立的丰功伟绩,天启帝授予了他“五星上将”衔,仅此一位而已。  在那场规模盛大,全国瞩目的授衔仪式上,先后诞生了两百多位将官,其中五星上将一人、上将十八人、中将七十五人、少将一百六十九人,往下则是数量颇大的校官,不过他们就没有资格站在威严庄重,灯光璀璨的大礼堂中,由天启帝一一为他们戴上象征荣誉与地位的肩章了,再往下的尉官和士官就更没有这份资格。  “小盛,你父亲最近可好?是不是军区养老院里的环境和伙食太好,小护士们太漂亮,这老家伙乐不思蜀了,他都好久没来看我了,我事多,天天忙到不可开交,半刻都不得闲,可没有时间登门去看他。”

汤盛愁眉苦脸道:“公爷,他老人家就是知道您太忙了,所以才不敢来打扰您的,公爷,求您开个金口,劝劝他吧,天底下哪有儿子还活着,老子却住养老院的道理,这不是白白浪费军区的资源吗?”

贾瑜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掌心中融化,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心里真正的想法,什么浪费军区资源,你是怕外人说你不孝顺吧?你父亲跟了我二十多年,如今年纪大了,就喜欢和老战友们待在一起下下棋、喝喝茶、看看报、种种花、养养鸟、溜溜狗,你们这些做儿女的要多迁就他一点,我可事先说好了啊,你要是再敢像上次那样跑到军区养老院门口跪着,让你父亲难做,我就把你一撸到底,也别做警卫团的上校了,到京畿省公安厅,不,到长安县警察局做个警察。”

汤盛摘掉大盖帽,挠了挠头顶细密的短寸,憨笑道:“公爷,您放心,属下再也不敢了,夫人说的对,开心是长命百岁的一味良药,只要他老人家高兴,随他干什么去,时辰不早了,咱们快还是回家吧?”

先贤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孝之始也。  头发长带来的弊端有很多,炎炎夏日会感到闷热是其中一个,为了搭配新式军服军帽,贾瑜冒天下之大不韪剃了短发,此举绝对是惊世骇俗的,很多人都说他疯了,这件事发酵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还是天启帝拍了板,承认了这一做法,并颁布圣旨,号召梁军全体将士们都将头发剪短,方便训练、行军、驻扎以及作战。  贾瑜带了头,绝大多数将士都毫不犹豫的选择跟随,小部分不愿意剪的人怕上司会给他们小鞋穿,也只好剪了,剪之前和剪之后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确实是舒服了很多,平时打理也很方便,洗脸时顺带就把头发洗了,而且还不会生虱子,更重要的是头部受伤时,军医们能精准无误的找到伤口并及时包扎止血,可谓是好处多多,因而自此以后,将士们就逐渐养成了每一个月理一次发的好习惯。  “你能这么想最好不过,不用轿子,我想一路走回去,整日不是坐着就是躺着,再不好好活动活动,关节都要腐朽了,对了,你陪我去甜水井街吃一碗水盆羊肉,外搭几个肉沫烧饼,我早就想这一口了,这叫什么事,吃个路边摊还得背着婆娘,要是被她知道了,又少不了一顿数落。”

“公爷,夫人那是关心您,怕您吃坏了肠胃,路边摊哪有家里大厨们做的饭菜干净,老陈,你马上回去和夫人报备一声,就说公爷临时起意,要去省公安厅视察工作,晚点就回,老刘,你带人去把甜水井街清理干净,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喏!”

得到指示,两名两杠一星的亲卫忙不迭的去办了,剩下的二十几名一杠三星的亲卫则簇拥着贾瑜和汤盛往外走,个个身形挺拔,一脸严肃,腰间别着一支可以做到在极短时间内连续发射的手枪,他们基本上都是贾瑜原先那些亲卫们的儿子,从小就接受严苛的军事训练,成年后便从各自父亲手中接过了贴身保护他的接力棒。  ......  东城,宁荣街。  宁国府,宁安堂。  灯火通明,金碧辉煌。  时年三十七岁的林黛玉正端坐在右侧太师椅上与时年四十九岁的王熙凤拉家常,陪同的是时年四十岁的薛宝钗、时年三十六岁的史湘云、时年三十五岁的薛宝琴、时年三十八岁的邢岫烟、时年三十九岁的妙玉、时年三十八岁的晴雯等人。  “凤丫头,有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云里雾里说了这么多句,我也没听出个子卯寅丑来,说吧,今天来找我到底是什么事?你可千万别藏着掖着的,都是一家人,大大方方的说出来,能办到的我和你叔叔绝不会袖手旁观,办不到的我们就坐下来一起想想办法,就像你叔叔说的那‘句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嘛。”

林黛玉端起白瓷盖碗,啜饮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满眼调侃的看向明显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王熙凤,小样,在我面前还故作这副姿态,我八岁那年进西府时就认识你了,三十年下来,我还不了解你?  薛宝钗附和道:“是啊是啊,都是骨肉相连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么多年风风雨雨都过来了,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二嫂子,他平生最厌恶的就是对自家人还遮遮掩掩的人了,你还是快说吧。”

王熙凤犹豫了一会儿,迎着众人好奇、关心、期待的目光,嘴唇轻启,小声道:“林丫头,那我就说了啊,我说了你可不许凶我,是茁儿进皇家军事学院的事...”  她话还没有说完,林黛玉突然一拍桌子,低声道:“不行!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他跟你和二表兄说了多少次了,事关国家的未来,绝不允许出现走后门的恶性循环,芽儿(晴雯儿子)、芦儿(薛宝琴儿子)、荏儿(李纹儿子)、苒儿(妙玉儿子)都能通过他们自己的不懈努力考进去,茁儿怎么就不行?你看看你们把他宠溺成什么样子了,天天只会提笼架鸟,走马观花,我听说昨天他与几个纨绔子弟在朱雀大街上纵马,差点撞到了人,还把上前规劝的交警给打了,他这么的不争气,你让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怎么去扶持他?”

王熙凤将头一低,开始吧嗒吧嗒的掉眼泪,可贪上这么个不省心的儿子,她又能怎么办,心地善良的薛宝琴伸出手指头轻轻戳了戳林黛玉,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林黛玉叹了一口气,又道:“二嫂子,对不起,我话说的重了一些,可你也要明白,不是我们不帮你,而是我们实在是无从下手,且不说动用关系把茁儿送进皇家军事学院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打铁还需自身硬,要是他在学院里照旧不学无术,将来毕业后到战场上实习时该怎么办?将来带兵时又该如何让手底下的兵士们心服口服?我知道你心疼茁儿,不忍心让他吃苦受罪,我们也心疼他,虽然不是亲生的,但在我和他叔叔眼里,他跟亲生的没什么两样,可他现在不小了,在没有犯下大错前还有悬崖勒马的机会,你要是真心实意为他好,就听他叔叔的,把他送到前线磨练磨练,一年半载就能改好,届时再回来进军事学院研修也不迟,你看呢?”

耐心等了半盏茶的时间,见王熙凤还是沉默不语,林黛玉似乎是被勾起了伤心事,眼眶一红,低声喝道:“二嫂子,你别以为有他叔叔在,他将来纵使是犯了杀头的罪过也能安然无恙,你别忘了茂儿是怎么死的了!非要这样一直纵容下去,直到把他纵容到断头台上才肯罢休吗!你看看他现在干的坏事,就差当街杀人放火了!”

贾茂是药官生的儿子,十五岁那年在外面奸污了一个民家少女,受害者在挣扎过程中被他用绳子勒死后弃尸于枯井中,他害怕东窗事发,第二天便领着一帮衙内到京兆府的警察局威逼利诱他们销毁卷宗,否则就出手让他们全部卷铺盖滚蛋,当时的警察局局长知道他是贾瑜的儿子,哪里敢说半个“不”字,便乖乖的照做了。  可他还是不放心,甚至让手下走狗们将受害者的五个家人灭了口,还一把火把他们家夷为平地,试图毁灭证据,可谓是丧心病狂,但天网恢恢,总是疏而不漏。  事情败露后,贾瑜气到吐血,不顾林黛玉、药官、紫鹃、雪雁等人的苦苦哀求,直接让亲卫将贾茂移送至京畿省公安厅,勒令他们依法查办,哪个要是再敢包庇,一律撤职,除此之外,他还严惩了京兆府警察局局长以及那些全程参与的衙内们,他这种主动清理门户的行为轰动了一时,世人对他褒贬不一,有人认为这是大义灭亲,合该发扬光大,以正视听,也有人认为要亲亲相隐,虎毒尚且不食子呢。  毫无疑问,犯下此等人神共愤的滔天大罪,依照《大梁律》,贾茂被执行了死刑,第二个月便拉到菜市口,当着十几万百姓的面给毙了,行刑的那天,贾瑜在书房里哭了许久,他不怪让自己颜面扫地的贾茂,他只恨自己平日里政务太多,没有约束好自己的儿子,尽管嫡庶有别,但在他一个现代人看来,贾茂和贾萌一样,都是自己一天一天看着长大的亲生骨肉,因为自己不曾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而在大好年纪断送了性命,却叫他如何不悲痛。  经此一事,失去独子的药官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一个人躲在她的小院子里自我封闭,谁去都不见,短短一个月就瘦脱了像,林黛玉很心疼这个曾经尽心尽力照顾过自己的丫鬟,现在对自己唯命是从的姐妹,时常到她的住处隔着门和她诉说充满色彩的往事,希望她能够重新振作起来,不要去寻短见。  贾瑜是又心酸又无奈,别人都说他毫无人性,可又有几个人理解他心里那股难以言喻的苦衷呢?子弹是落在了贾茂的后脑上,但与此同时也落在了他这个老父亲的心头上,疼的他肝肠寸断,欲哭无泪,鬓角在一夜之间生出了十几根的白发。  眼见再拖下去药官就会香消玉殒,他终于坐不住了,在某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强行破开了她的房门,与既不反抗,也不迎合的药官行了男女之事,苍天有眼,她很快就有了孕吐的反应,八个多月后,她再次产下了一个男婴,取名为“贾莘。”

新生命的到来多少唤醒了药官的生机,她的眼睛中总算是有了光,久违的笑容在她的脸上再次浮现,只是面对贾瑜这个让她爱到死去活来,却伤她最深的男人时,她还是会刻意的去躲避,她受过教育,不是赵姨娘那种不明事理的女人,她深知贾瑜的为人,也深知如果不予追究自己大儿子的罪行会给家里其他孩子树立怎样的榜样,会给家里富足安稳的生活带来怎样的隐患,可他毕竟是自己怀胎十月才生下来的儿子啊,人们都说母子连心,他脑袋开花的那一刻,她的心也跟着碎了。  时至今日,已经过去三四年了,没有人会再去轻易的提起这个无比惨痛的伤疤,大家都在竭尽所能的开导药官,林黛玉更是将贾莘当成亲生儿子去疼爱,借此弥补自己丈夫对她们娘俩犯下的“恶行。”

宁国府的内宅做到了实质意义上的一团和气,尽管偶尔的勾心斗角以及争宠夺爱是避免不了的,可她们不会,也不敢做的太出格,都在贾瑜和林黛玉能接受、能理解、能控制的范围内,故而在她们眼中,对方的孩子也是自己的孩子,就算是做不到像疼爱自己的孩子那样去疼爱对方的孩子,但也比其他名门望族里的内宅妇人们要好上太多太多,至少她们没有为争夺家产而彼此之间斗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想起贾茂曾经的丑闻,王熙凤顿时一个激灵,连忙道:“不纵容了不纵容了,他老子常年在外不沾家,他二叔又太忙,没个男性长辈管着,可见是不行的,我全部都听你们两口子的,就把他送到前线去磨练磨练,不过安全能保证吗?我听说那边正打着仗呢,我就这一个儿子,他要是出了事,以后可就没人给我养老送终了。”

小角儿怀里的贾娴儿也就四岁大,小脸蛋粉嘟嘟的,扎着两条小马尾,肉乎乎的手脖子上戴着两只亮闪闪的银镯子,非常的可爱,她不解的问道:“二婶婶,芃哥哥他也是您的儿子呀,算上茁哥哥,您一共有两个儿子,怎么会就一个儿子呢?”

贾芃是宁荣两府“草”字辈子弟中年龄最大的,今年二十三岁,早已出府另过,前年从战场上负伤回来后便进入皇家军事学院下属的炮兵学院深造了,去岁刚成了家,娶的是北静王水溶的一个庶出女儿,日子很是美满,妻子如今身怀六甲,很快就要分娩,上个月又被兵部晋升为陆军中校,供职于近卫军(京畿省内所有驻军的统称,包括中央御林军、五军营、十二团营等)总政治部,背靠贾瑜这棵根深叶茂的参天大树,未来的发展前景很是明朗。  一个先天条件不甚优越的庶子能取得今天这般不低的成就,也称得上是人生赢家了,去掉他身上那股敢打敢拼,永不认命的狠劲,主要还是有幸遇到了贾瑜这样的贵人,一直都在他成长过程中扮演着导师的角色,指引他在迷雾重重的灰暗中开辟出一片属于他自己的广袤天地,不然他的最终下场有很大概率会和市面上其他的庶子们一样,要么被家族拿出去顶罪,要么饱受欺辱,浑浑噩噩的虚度完这一生。  用他的话来说,贾瑜对他不但有救命之恩,更有再造之恩,是拯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救世主、是他生命中一道最亮眼的光芒、也是他死心塌地去追随的神灵。  经过贾瑜的同意后,他将生母尤二姐接到新家奉养,只在每个月的月初、月中、月末,还有逢年过节,红白喜事,抑或某个长辈生辰时,他便会过来磕头问安,寻常不往宁荣两府里来,王熙凤和他的感情并不深,尤其是在嫡长子贾茁出生后,他也很有自知之明,等闲不会到嫡母面前自讨没趣,听那些夹枪带棒的酸言酸语,两边井水不犯河水,这样倒也算是一件好事,总好的过在一起撕扯来撕扯去。  王熙凤面色一滞,无忌的童言让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冰雪聪明的贾婉儿将贾娴儿轻轻抱了起来,笑道:“十七妹,大人说话,我们小孩子不要插嘴,姐姐带你去睡觉觉好不好?姐姐那里有爹爹以前亲手做的摇摇马,可好玩了,你想不想玩呀?”

贾娴儿连连点头,容貌完全不输生母林黛玉,被世间无数青年俊彦和少年英雄奉为“神女”,却名花有主,在不久的将来就要和当今天子永乐帝完婚,连太子妃都不用做,直接以皇后之位入主坤宁宫,母仪天下的贾婉儿招呼道:“娥儿(薛宝钗女儿)、嫣儿(史湘云女儿)、媛儿(薛宝琴女儿)、婕儿(李绮女儿)、娇儿(紫鹃女儿),你们都跟姐姐走,爹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不要等他了,我们明儿早上再一起来给他老人家请安吧。”

五个姿色各有千秋的女孩子齐声应下,和大姐大贾婉儿一起给在堂内的十几位“娘亲”,还有一位“二婶婶”行了晚安礼,互相挽着胳膊,安安静静着出去了。  “你听谁说还在打仗的,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关内关外之分,你到草原上看看,到处都是我们大梁的旗帜,异族不是被灭国就是归顺,说是去磨练,其实就是走一个过场,胜似让他整日在都中和外人厮混,你叔叔差不多快回...哟!说曹操曹操就到,怎么了这是?阴沉个脸,遇到什么事了?”

贾瑜将土黄色呢子军装外面的土黄色呢子军大衣解下来,递给香菱,又摘掉大盖帽,掸去金制军徽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尘,递给玉钏儿,接过媚人端上来的热茶喝了一口,瞥了王熙凤一眼,道:“那小兔崽子幸好只是把交警打伤了,要是惹出了人命官司,你就等着白发人送黑发人吧!我真是无法理解你的脑回路,他袭了警,触犯了律法,你居然还有心思想把他往皇家军事学院里塞,你看看他那副德行,张口闭口都是你妈的他妈的,只会信口雌黄,腰弯的跟弓似的,活像一只河虾,也配和栋梁之材们同窗学习?他要不是你儿子,我早就把他的两条腿给打断了,好了好了,别哭了,这件事我已经替他摆平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在拘留所里关几天就能出来,饿不着,也冻不着他,你接下来怎么打算的?还让他继续混下去?”

“二弟,我知道错了,我都听你的安排,只要给他留条命就行,呜呜呜...”王熙凤捂住苍老的脸颊,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那就让他到西域都护府找他琮叔去,先做个下士吧,把他身上的臭毛病全部改掉再回京城,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我的侄子,我不会让他没个结果,对了,我怎么听说尤三姐前几天走了?是什么原因?”

林黛玉叹道:“说是肺痨,她也是个苦命人,三十岁时好不容易找到个如意郎君,还没有来得及多过几年好日子就走了,老贾,她姐姐昨儿来找我,求你允许她埋在翠华山上的墓地里,说她妹妹一路磕磕绊绊,遭了一辈子的罪,死后若是不能埋在风水宝地中,来世怕是还要受苦。”

“这又是从何而来的悖论,人有没有来世都难说...”看到林黛玉充满哀求的眼神,贾瑜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这一如往昔的慈悲啊,怪不得世人都叫她活菩萨,苦笑道:“你啊,同情心又泛滥了,也罢也罢,多大点事,我同意了,就埋在八号墓地吧,一号到七号葬的都是因公牺牲,为国捐躯的烈士,不是她这种于国于民没什么贡献的普通人能埋的,你再代我去上三炷香,烧点纸钱,不枉早年与她相识一场,你们也别难过了,一个人一个命,前天新上任的吏部右侍郎昨晚上喝醉酒落水淹死了,今年才三十六岁,不比她还惨?这种事太多了,我们是可怜不过来的。”

“老贾,谢谢你。”

......  六十五年后。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十月份,丹桂飘香,秋高气爽。  今天,整座一望无际,雄伟壮丽的长安城笼罩在一片节日的欢快氛围之中,女人们默契的放下手上的活计,纷纷走上街头,她们欢呼雀跃,热泪盈眶,用鲜花、美酒、拥抱、炮竹、掌声去庆祝苦等了大半个世纪才姗姗来迟的《妇女保障法。》  在这份史无前例的新法案中,女性被朝廷赋予了更多的权益,并且会得到朝廷最大限度的保护,比如可以根据个人意愿去选择工作,如此一来,即便是离开了男人,只要肯出力气,她们不出卖肉体也能活的有尊严,其中有一项条例深受广大女性的认可,那便是女子也可以上学,也可以在毕业后到户籍所在地的府、县、镇、村四级行政单位中做教书育人的老师了。  只是很多人都不知道的是,这份新法案最终之所以能够踏碎礼法两千多年来对女性的偏见、歧视、禁锢,认定她们就应该待在家里相夫教子,和柴米油盐酱醋茶打交道,艰难险阻的横空出世,成为《大梁律》中不可分割,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离不开林黛玉七十余年如一日的努力,在贾瑜不遗余力的协助下,她终于在告别这个世界之前见证了这激动人心,足矣载入史册的一刻,这一事迹也让她成为了当世和后世女性感恩戴德,推崇备至的楷模。  当后世人提到林黛玉,总是会竖起大拇指说“林先生是一位知性、博学、慈爱、高贵、坚强、勇敢、有理想,并且为了理想会坚定不移的与世俗、与不公、与苦难抗争到底,奋斗一生的伟大女性,她和她的丈夫贾瑜相同,都是举世公认的传奇,是一个崭新时代的开端、是我们汉人民族的脊梁、更是全世界所有女性的骄傲。”

东城,宁国府,宁安堂。  一片凄凄惨惨,悲悲切切的啼哭声中,两三百个儿孙跪伏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宽敞平坦的院子外也跪满了族人,十几名御医手足无措的站在一边,心中忐忑不安,生怕接下来会有杀身之祸,他们已经尽力了,奈何贵人到了油尽灯枯之时,便是大罗金仙来了,怕都是无可奈何。  “仙风道骨,鹤发童颜”这两个成语用来形容现在的贾瑜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尽管已经一百零四岁了,但他的目光仍然如火炬般闪耀,似乎在须臾之间便能洞穿人心,这几十年以来,他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事,送走了一个又一个所爱的人,对他而言,这是一件残忍至极的折磨,面对接连故去的兄弟、姐妹、妻妾、子孙、好友,他除了陪伴和安慰,别的属实无能为力。  此时此刻,一百零二岁的林黛玉即将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原本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孩子已然变成了一个命不久矣的老妇人,她依偎在一生所爱的怀里,紧紧抓住贾瑜的手,凝视着那张她无比深爱的脸,用尽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的说道:“老贾,药医不死人,不要去为难御医们,我走了之后,你要照顾好你自己,不要再去过度操心子孙后代的事了,他们自有他们的福气,生也好、死也好、穷也好、富也好,都是他们的命数,是强求不来的...”  贾瑜流泪道:“妹妹,我只恨这一世太短,若有来生,我还想与你举案齐眉,不过我不想做男人了,男人真的好累,我做女人,你做男人,你娶我好不好?我嫁给你,我给你生儿育女,妹妹,别怕,相信我,天堂是一个美好的地方,那里四季如春,与世无争,宝儿、云儿、琴儿、纹儿、绮儿、妙儿、烟儿、卿儿、鸳鸯、晴雯、紫鹃、雪雁、香菱、大嫂子、二嫂子、大姐姐、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五妹妹、萌儿、婉儿等等,对了,还有姑父、姑母、你的公公婆婆,她们都在那里等着你团聚呢,你先去,哥哥我早晚会上去找你的,到时候我们一大家人还在一起,快快乐乐的过日子,再也不分开了。”

林黛玉微微一笑,环视了一圈,目光中全是幸福、满足、释怀、坦然、回忆,她艰难的举起右手,最后抚摸一遍贾瑜几乎没有一丝皱纹的侧脸,吐出了一句“哥哥,我爱你,下辈子我还要嫁给你”后,右手轻轻落在软榻上,安详的离开了人世。  ......  又十八年后。  金陵省,苏州府。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  某条鸟语花香的小巷子里,一位白发苍苍,衣着朴素的老人缓缓拉开院门,颤颤巍巍的端着一笸箩燃烧过的碎炭,想把它们倒进不远处街口的垃圾桶里,许是年老体衰,他像一只背着厚壳的蜗牛,走的很慢很慢,好不容易抵达目的地,却一不小心被一个嘻嘻哈哈,背着书包和小伙伴们在街上追逐打闹的小学生给撞了一下。  或是玩的太投入,并未发现自己撞到了人,又或是怕承担责任,被家长们惩罚,小学生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说,拔起腿就往远处跑去,很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仿佛从始至终都不曾出现过一样。  “坏孩子!撞了人就跑!我要是你的老师,非让你在校门口罚站一个时辰不可!”

一个老师装扮的妙龄少女对着小学生落荒而逃的背影嗔怪了两句,她先将手里一本名为《青莲居士诗词集》的书递给同伴,又用如葱白般水灵的芊芊玉指将被春风吹起的几缕青丝拢到耳朵后面,弯下腰扶起老人,关切的问道:“老人家,您没事吧?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我们送您去医...嗯?老人家,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好生奇怪,为什么我第一次见到您会有一种特别特别特别熟悉的感觉呢?”

贾瑜一脸震惊的看着眼前如花儿一样含苞待放,清纯可人的女孩,久久不敢置信,几息之后,忽的落下两行浊泪,你是她吧?你如果真是她转世的话,你当然会觉得我熟悉了,在上辈子,你十三岁就和我认识了,后来是我向你告白的,还记得那首《鹊桥仙》么?我们总共谈了三年零七个月的恋爱,你喜欢甜食、喜欢小猫、喜欢月亮、喜欢秋季、喜欢梧桐树、喜欢看我写诗填词、喜欢赖在我怀里撒娇,你还喜欢听我唱歌、听我吹箫、听我讲故事,你害怕黑夜、害怕老鼠、害怕打雷,偶尔会用恶作剧捉弄我,趁我熟睡时给我化妆,对了,你也爱哭、也爱吃醋、也爱生气,小脾气一上来简直是毁天灭地,要有多难哄就有多难哄,不论是不是我的错,每一次都是我先低头认错,谁叫我宠着你呢?你和老爷一样叫我“瑜儿”,我叫你“妹妹”,你三年孝期一过就嫁给了我,陛下和皇后娘娘给我们俩做的高堂父母,那年你还不到十九岁,那一天你真的好漂亮啊,你为我生了两儿一女,我记得生萌儿的时候你大出血,你抓着我的手说保小,又让我立云儿做正室,还说宝儿能想通的,结果那御药局的孙稳婆,好像是姓孙吧,我记不太清了,她说大的小的都能保住,我当时高兴的都晕过去了,你与我相濡以沫,携手共进了八十七年,期间有笑也有泪,有苦也有乐,让我至今为止依旧回味无穷,这些我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有好多好多好多话想说,但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也许她这一世应该去体验另一种生活,不应该把青春浪费在自己这个老厌物的身上,他再次意味深长又依依不舍的看了她两眼,好言道了谢,俯身捡起地上的笸箩,一步三回头的往住所走去。  少女更加的奇怪了,可一时半会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呆呆的站在原地目送贾瑜离开,不管同伴如何去拽她都无动于衷,她打心里认为这位看起来似曾相识的老神仙一定怀揣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说不好还和自己有很大关系,直到他的背影快要被荡漾的绿丝绦淹没,好端端的晴空突然炸响了一道摄人心魄的霹雳。  “哥...哥哥?”

(很不圆满的烂尾故事就此结束吧,大家不要再投票了,耐心等新书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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